你可曾听过“我见犹怜”的故事?
说的是东晋桓温娶了一位李氏小妾,正室南康公主一怒之下持刀前往,见到李氏女子窗前绾发,直觉得心生怜爱,何况桓温这老东西。
那李氏女子,是我家先祖,她有一门能耐,惑人心。
头发,就是她的武器。
1
自她以下的女性后人,都天生擅长与头发打交道。
当然了,各人天分也不全然一样。
最 rua 的,将将只够护理自己一头秀发,例如我妈。
而能使得了“惑人心”的,一千多年来,也就一只手的数,上一位还是在清末。
像我吧,勉勉强强算是中下等水平,只好当个托尼老师。
我的工作室开在一条还算繁华的街道,理发店也有好几家。
但因为本店价格昂贵、服务一般,所以顾客不多,常年空空荡荡。
不过有一说一,虽然收费高,可都是明码标价张贴在临街玻璃上。
价目表旁边,是一行大红字广告语,也是本店核心业务:专治头发疑难杂症。
有那需求的路人,保不齐就会推门问问。
市场潜力最大的,是治秃头。但我至今尚未攻克这门技术,眼瞅着巨大的蓝海,我就是挣不着这份钱!
不过,只要还没秃,不管是稀疏、枯黄、分叉,本托尼保证能把客户头发蕴养得乌黑浓密!
这也是我最大的创收项目,有钱的太太们,甚至太太的老公们,出手都很大方。
先前还有同行装作顾客想来偷师的,当然啥也偷不着。
没办法,胎里带来的本事。
靠着祖宗恩赐,我便可以三天打鱼,三十天晒网了。
送走门口想要生发的大叔,我收回视线,窝在柜台里继续玩游戏。
本以为今天又是空转的一天。
玩游戏玩得我头晕眼花、饥肠辘辘,刚起身准备出去吃个饭。
迎面一个女人推门进来。
她不停地回头看玻璃上的广告语,非常犹豫的样子。
我看到她有一头如瀑长发,黑色,顺直,发质算不上好,但养护得当。
我知道这不是她本人的头发,因为她的头发上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气韵流转。
“遇到什么问题吗?”我主动开口询问。
“我……我……”她支支吾吾。抬手指了指身后玻璃上的广告语,好像在解释她为什么会进来。
我心中已经有了预感,直截了当问道:“是接发遇到问题吗?”
她不自觉哆嗦了一下,摘掉墨镜,眼底一圈乌黑,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恐惧,声音有些颤抖:
“我……我接的头发,拿不掉了。拆不开,也剪不断。”
我细细盯着她的长发,观察那股不属于她的气韵,很干净。
“别怕,那是亡灵在喊冤。”
2
“什么?!”女人吓得几乎要跳起来。
“进来坐吧,”我将她请到沙发上。
我近视眼,坐定后,才看清这个女人长相。大概三十上下,白净斯文,只是黑眼圈太过显眼,气色也有些苍白憔悴。
兴许是我一语问中要害,建立了一定的信任。在我的鼓励下,她终于开口讲述了事情原委:
“这事发生在半个月前,我快要结婚了,因为原先是短发,做造型的时候总是差点意思,所以我决定去接个头发。造型师说,真发效果最好,我就选了这个。”
“当天晚上,我就开始做噩梦。但是醒来也不记得具体内容,只是每天都睡不好,而且朦朦胧胧地感觉跟头发有关。”
“持续一周后,我实在受不了了,连日常工作也受到影响。于是,我回到理发店,请造型师帮我拆掉,但是……”
她脸上现出惊恐神色。
“造型师说,这头发,已经和我的头发长在一起了!我问他这种情况是否常见,他说,从来没有出现过。”
“我害怕极了,我请他帮我剪掉。但是刀刃一碰上来,我脑袋就开始剧烈地疼,好像还听见有什么声音在嘶吼。”
“我……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帮帮我!”
头发,蕴藏着人的气血之余。
古人云: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出家便要剃去三千烦恼丝。
就连当下,谁要是失恋了,也常常会去剪个头发,似乎恍然间能轻松不少。
可见,头发也蕴藏着人的一些情绪,大多负面,不是冤,就是怨。
据说,有厉害的先祖,可以直接与头发对话,是谓:听发语。
但我试了半天,实在是啥也听不到。
本枝血脉虽然有那么一丢丢异能,然而却没有什么练功法门,谈不上修为,也没有门路提升,能觉醒何种本领全凭运气。
我问她:“梦见些什么,完全想不起来吗?”
女人摇摇头。
我将她带到里面一个小房间,有一张小床,还有个单人沙发。
我让她随意选择,等下可能会睡着。
她环顾一圈,选择坐在沙发上。
我由自己头上摸出一根头发从中截断。
“准备好了吗?”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用打火机将断发点着。不像一般头发,一燎就没。我的头发像一根细细的燃香,缓缓烧着。
她似乎睡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我眼前浮现出模糊的画面。
好像是个女人,看不清年纪,背着身子,似乎是坐着。
等画面越来越清晰,我看见她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场景仿佛是农村的院子。
女人应该是刚洗完头,坐在板凳上缓缓地梳理着,头发很长,与我的差不多,大概能到腰窝位置。
背影瞧上去娴静祥和,挺美好的样子。
看了半天,就这一个画面,也没有声音。
我只好又截断一根头发点着,这次有了声音。
她轻轻地哼着歌,听上去像是西南的小调。
我再点燃一根头发,画面换了个场景,到了室内。这次看见她的正脸,很年轻,十五六岁的样子,扎着低马尾。
六七个人围坐一圈,有一对年纪大点的老夫妻,还有四个女人,一个少年。
中间有一个小矮桌,桌子上放着一些钱,从一块到一百都有。还有三缕大辫子,像是从另外那三个女人头上剪下。
视角中心这个姑娘,则满脸不情愿地抗拒着什么,我猜测,她是不想献出她的头发。
突然,一只大手举着一把巨大的剪刀,仿佛是从天而降,占据了四分之三的画面。在小小的角落处,小姑娘的马尾也没有保住。
下一秒,她的头上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出血,糊了满头满脸,直到整个场景都变成红色。
给我吓得不轻,赶紧闭上眼睛。
我想起外婆说过,燃发观相看到的东西,不一定完全是真的,因为我所看到的是人家意念所化,主观色彩浓厚。
等我平复下来再睁开眼,画面已经没有了。
我先来到外间,打了一盘游戏,调整了个大差不差。才又回到小屋里,再次燃发观相。
这次好像又往后了几年,因为画面中的女子稚气已脱。
不过,生气似乎也脱了,她像是死了,直挺挺躺着。
一头长发斜搭在身前。
外面传来收头发的声音。
屋里几个人,互相一使眼色,一把剪子又给她剪了。
这次好,我听见鬼叫了,尖利、刺耳、嘶哑。
我急忙捂住耳朵:“别叫了!别叫了!”
声音似乎顿了一下,也就那一下,又嘶喊起来。
我赶紧打开门出去。
一走出小屋,世界就安静了。
三五分钟后再进去,画面又变成梳头背影。
我问:“你是谁?”
她缓缓转头,就像恐怖片里那样,身子不动,纯转头!
嘴巴张了张。
但我啥也听不见。
再点燃一根头发,还是听不见。
没办法,我本事就到这儿了。
我试着问了问:
“你家住哪里?”
“你想要啥?”
她嘴还在动,我也不知道她回答了没有,反正我是什么也听不见。
我一挥手,地下的几根头发全部停止燃烧。
画面也就跟着消失了。
我把沙发上的女人叫起来,跟她讲了讲我的推测:
“大概可能是这么个事情,这个头发的原主,少女时代出于什么原因,被人强行剪去了头发。这事对她阴影很大,此后她都很认真养护自己的头发。再后来,她死了,又被人剪去了头发。你头上的,大概率是她死了以后剪去的,积存了怨气。”
女人焦急问:“怎么办?怎么办?如何破解?”
“先出来吧,”我将她又领到外间,窗明几净,犹如还阳。
“我前面告诉你这些呢,收费三千。如果你同意,我再给你讲后面的。”
她有些犹豫地问:“那后面要收多少?”
我:“绝对良心价,一文钱一文货。”
女人说:“太贵了我怕付不起。”
我:“我实话跟你说吧,我水平有限,也不知道如何解。但是我可以给你指条路,你去调查调查,这个头发从哪里来的,看看能不能找到她家,说不定到了她家,会有更多信息。”
“这个建议,不收费,白送你。”
“你如果到时候需要我陪你去呢,你得出全程食宿车马费,我不能倒贴钱帮你是不是?不过我也不保证能解决,咱们到时候看效果拿钱。”
女人扫了墙上二维码,转账三千。
“我叫周凡,加个微信?”
我摸出手机,加了她微信。
“绿云,我的名字。”
女人点头离开了。
当天晚上,我就收到周凡的微信,“理发店说,这是前任店主把店盘给他时,一并留下的,之前的店主已经联系不上了。”
我想了想,“那你再做梦的时候,试着问问她。我看她不像是想害你的样子,别害怕,跟她聊聊。”
一直到第三天,我才收到周凡的回复,她发了我一串地址,“走吧,我出钱。”
我俩直接在机场会合。
飞机上,我一边系着安全带,随口问周凡:“你之前不是说要结婚了吗?结了吗?”
周凡说:“没呢。”
我问:“你未婚夫不陪你去吗?”
周凡神情有些落寞,“他走不开。”
下了飞机,又坐火车,然后公交,我们来到了一个村子里。
“她只告诉了我这个村子,接下来怎么办?”
“走吧,打听打听。她叫什么名字?”
“吴芳芳。”
村口坐着几位晒太阳的老头儿老太太,我俩上前搭话,“爷爷奶奶,请问吴芳芳家怎么走?”
老头儿:“谁?”
我:“吴芳芳,说是住这个村。”
老头儿摇头:“没有这个人。”
我与周凡相视一眼,不会吧。
“她可能已经去世了,我们想给她扫扫墓。”
“芳芳啊,”老太太接过话:“老天爷,她都死了二十年了,你们是她啥人?”
二十年?!
也行,头发保存个几十年倒是问题不大。
老头儿似乎也想起来了,“你们是她外甥女吧?”
老太太:“外甥女啊?她两个姐姐嫁人后,再也没回来,这么些年了,知道你们回来,家里可得高兴坏了。”
老太太站起身,举起拐棍比划着,“那边,那边。”
“来,您坐下坐下,不急,”我扶老太太坐下,“家里现在都有谁啊?”
老太太抿抿嘴,思索着:“你姥姥、姥爷、你舅,还有你表妹。你们回来晚啦,你大姨刚走,几个月前没的。”
我听明白了,这家有四个姑娘,一个儿子。大女儿几个月前没了,二女儿三女儿结婚后就不回来了,小女儿就是这次的事主。还有一个“表妹”,兴许是小儿子的孩子。
“老人家,您能给我们讲讲,吴芳芳当年的事吗?这么多年没联系,我们也不知道她怎么没的?”
老头儿说:“这事儿村里人都知道,他们以为藏得多严呢?”
随后,摆出经典传小话神情,“那年,四闺女让人家给糟蹋啦!那男的就是邻村的,说是愿意娶她。姑娘死活不干,后来给赔了些钱。之后那闺女就很少出门,没过一年,人没啦。”
“咋死的?”
“这……听说是病死的。大概是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儿,病死啦。”
“你们不知道,那姑娘可怜,老两口不是东西,拿闺女不当人,一年到头当牛做马,给姑娘活活累死了。”
“啥啊!难产死的!”
看这势头,要成造谣大会了。我赶紧止住几位老人家的话头。
顺着老太太指的方向,我与周凡找到吴家。
啪啪啪,三声拍门。
来开门的是一个少女,年龄二十上下。
没等她询问,周凡拉着我一个闪身,就进了院子。
随后,周凡脑后的头发猛然开始疯长,从腰部直长到脚下,还不停,一路往院子里铺去。
女孩吓坏了,失声喊叫。
周凡捋着头发,声音几乎换了个人:“都出来吧,我知道你们在家。”
吴家老两口和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纷纷从屋里出来。
看到眼前场景,他们也吓呆了,“你……你是什么人?”
周凡的头发一直铺到地上一米多长,像个黑色的披风。
周凡抓着女孩的手,说:“你长得像我。”
女孩要躲,但挣不开,无助地看向另外三人。
吴家妈妈问:“你到底是谁?!”
周凡说:“她是我的女儿吧。”
吴家妈妈怒喝道:“你胡说什么!”
周凡,不,或许应该是吴芳芳,没理老太太,只是细细端详女孩的手,“洗衣服呢?这么多年了,家里就不能买个洗衣机?”
吴家爸爸拿出老人机,看样子似乎是要打电话,但没有信号。我的手机从进了院子就没有信号了。
吴家弟弟跑到院门口,发现门闩处已经被头发缠了起来,怎么扯也扯不开。
吴芳芳不理他们的惊慌,继续问女孩子,“还上学吗?”
摇头。
“念到几年级?”
“初二。”
吴芳芳叹一口气,转头看着门边的中年弟弟,“你不是念完高中了?怎么家里还这么穷,连个洗衣机也买不起?”
她视线转回老两口,“那会儿我成绩那么好,我说我去读书,你们偏不,非要让他去念书,还生生剪了我的辫子去换钱。”
吴家妈妈害怕道:“芳芳?你真的是芳芳?你……你看,你女儿我们帮你养大了。”
吴芳芳不屑:“你们是帮我养女儿,还是给家里养仆人?”
“再说了,这女儿是我想要的吗!”她声音陡然凌厉。
头发又一次疯长,直接把女孩子拦腰裹了起来,“要不是她,我也不会死。”
我出声喊道:“你撒开她!”
吴芳芳看了看我,收回了女孩腰上的头发,“我知道不怪你,我就是一时生气。”
她又看向老两口,阴恻恻道:“但你们就不一样了。”
吴家弟弟色厉内荏嚷起来:“爸妈还不是为了你!人家说娶你,你不愿意,那干嘛怀上人家的孩子,爸妈还得为你肚子里的孽种奔波!”
吴芳芳:“怎么个奔波,去要钱吗?是了,当时我说要打掉,你们不肯,你们跑到那个强奸犯家里去要钱。”
“他怎么说的来着?堕胎一个价,生孩子一个价。”
她视线从几人面上一一扫过,语声愤恨:“你们竟然逼着我生下这个孩子。”
最后停在女孩身上,“孩子还在这儿,想来这笔钱,没赚到吧?”
“谁让你……!”吴家弟弟后半句咽了回去,又吐出来在嘴边轻轻滚了一圈,“生了个赔钱货。”
吴家爸爸拐杖杵着地,“你到底想干嘛?”
吴芳芳闻声看向他,“爸,我就想问问,你当时到底为啥要剪我头发?”
吴爸爸说:“门外路过一个收头发的。”
吴芳芳痛苦道:“来了个收头发的,你就要剪掉我的头发?!”
吴妈妈辩解:“我们知道你打小喜欢长发,可是当时你都那个情况了,有没有头发有什么关系啊!”
吴芳芳闻言呆愣片刻,才又开口:“确实没关系了,现在我有这么长的头发。妈妈,你看,我的头发好看吗?”
说着,地上的头发又朝妈妈那边爬了爬。
妈妈吓得跳到爸爸身后。
爸爸也吓得后退,踩了妈妈一脚。
爸爸心虚地恐吓道:“你,你要敢为非作歹,我报警了!”
吴芳芳冷笑:“还能从你嘴里听到报警这俩字呢,当初我说要报警,你怎么说的?哦对了,『打断你的腿,还嫌不够丢人的!』”
吴爸爸气得哆嗦:“你有怨恨你去找他啊!”
吴芳芳:“他算个什么东西,你们可是我的爸爸妈妈啊!我当然得先找你们了。”
吴妈妈怕得哆嗦:“你……你找我们干嘛?”
吴芳芳抚着头发:“我找你们,来陪我呀~,咱们整整齐齐一家人。”
说完,她看向了我。
我从头到尾只是在旁边听着,一方面我水平有限,另一方面我也不清楚她具体诉求。
当然,现在清楚了。我两手一摊:
“吴芳芳,我不可能帮你杀人,国家法律不允许,头顶神明怕也要记我一笔。”
吴芳芳看着我,既有愤恨,又有不甘。
这半天,我已经有了一个基本判断,从宿主身上离开,她大概会失去行动能力。即便有周凡这个宿主,吴芳芳行动也受限,半天一步都没动过。
她想让我帮她动手。
没关系,双方需求都摆出来,才好谈判。
我继续道:“周凡是我的客户,我也不能让你波及到她。你要明白,我现在可以把你从她身上赶出来。”
吴芳芳神情变得委屈。
我接着说:“然而,既然老天让我见证了你的冤屈,我也不能袖手旁观。”
“周凡我得带走,我给你一缕头发的时间,能做什么,看你的造化。”
吴芳芳筹码有限,思忖片刻,点了头。“不能少于二十根。”
我从自己头上揪出一缕以指截断,掏出兜里的打火机点燃。
接着,我直接上手一扯,就把吴芳芳的头发从周凡身上生生拽了下来。
这一招,叫断发缘。也需要合适条件才能实施,我觉得此刻条件满足,果然一试就成功了。
周凡则几乎软倒,我赶忙扶住她,向门外走去。
地上的头发暴起,把父母弟弟三人裹住。
我与周凡前脚走出大门,吴芳芳后脚把那个女孩也推了出来,大门砰地关上。
我将周凡扶到远处坐定,女孩呆呆地跟着我们,似乎对身后亲人并不如何留恋。
我们看着那处院落,没有任何异常。
但我有一缕头发仍在院中燃烧,它一方面给了吴芳芳行动能力,另一方面也让我能看到里面动静。
满地头发飞舞,其实都是幻觉,包括裹住三人的部分。
本体只有那么一臂来长,向着妈妈徐徐蠕动。
在进到小院之前,她的气韵是干净的,并没有主动伤害周凡的意图。
但进到小院后,她的气韵已变得狠戾,杀心起。
瞧上去颤颤巍巍的父亲,竟然是最先挣脱开束缚的。
那毕竟是幻觉,时机对了便有间隙可乘。
老头儿挣脱后,急忙朝门口走去,但他开不了门。吴芳芳仍以自己的意志牢牢控制着大门。
随后,老头儿进了厨房,劈柴浇上油,制作了一个简易火把出来!
他举着火把,对着头发一顿烧,满地头发毫无退缩的迹象。本体却已开始挣扎扭动。
头发是假的,火是真的,房子也是真的。
这里烧烧,那里点点,很快,房子着了。
儿子着了,老太太也着了。
地上的头发本体不知道是心愿得偿,还是累到脱力,也不再扭动了,静静燃烧着。
附近村民看见房子着火,纷纷招呼着来救火。
我则毫无征兆地呕出一口鲜血。
周凡急忙查看,“没事吧?”
我摆摆手:“没事。”
周凡惊呼:“呀,你头发长长了!”
我反手一摸,我的头发确实长了一指左右。
我明白,吴芳芳是心愿得偿了。
当然,事情还不算完。
村里来了两个陌生人找吴家,随即吴家就着火了。
警察自然不能放过我们。
吴家姑娘给作证,我们是来找吴芳芳的。
她同我们一道被控制了起来。
警察:“你们找吴芳芳干嘛?”
周凡:“警察同志,是这样的。我之前接了个头发,出了点问题,四处探询,说这头发是从这个村里收来的,我们就打听过来了。”
“到了吴家,不知怎么地一家三口吵了起来。我们赶忙出来,不多会儿,就着火了。”
警察勘探过火情与现场痕迹,确实和我们没啥关系。就把我们放了。
我与周凡将小姑娘送回家,我看她对烧死的一家三口,确实没有多大眷恋。
周凡给她留了五千块钱。
“你现在上学的话,年纪稍大了一点,但若真的想上,也不是不行。要不想念书,出去打个工,养活自己不成问题。”
女孩说:“我家有地,我会种地。”
周凡:“那就把房子拾掇拾掇,有房有地,自己也能把日子过好。”
女孩点头。
回程时,周凡转了我两万。
“谢谢你,我再也不接头发了。”
“你未婚夫为什么不陪你来?”
“他害怕。”
3
有了这笔收入,我换了一台电脑。
新电脑刚使用两个月,不期然,竟又见到了周凡。
她上身黑衬衫、下身西装裤,头发及肩微微外翻,面色红润,再一次推门进来。
周凡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姑娘,一头栗色卷发。
小姑娘面色红扑扑,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
“绿云,你快来给看看。”
周凡扯着她进门坐下,兀自介绍起来:
“我先前同你讲过,我的工作是大学辅导员,这是我的学生,叫郑灿灿。”
“你好,郑灿灿。”
“你好,绿云姐姐。”
小姑娘透着点羞涩腼腆。
“你快说说是怎么回事!”周凡催促她。
小姑娘低着头不说话。
周凡继续道:“郑灿灿最近有些不对劲,我注意到她接了头发,我寻思着兴许这个症状也各不相同,就想着带到你这里来瞧瞧,是不是头发的问题。”
周凡掏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是一张班级大合影,她指给我看:
“喏,上个月还是这样。”
郑灿灿反驳道:“老师,接个头发能有什么问题。”
照片上的女孩,不仅头发没有现在长,面容也远没有眼前的人漂亮。
我笑笑,“变漂亮了。”
郑灿灿害羞中透着点小骄傲。
我问她:“涂的什么色号口红?”
郑灿灿:“姐姐,我没涂口红~,就长这样。”
我:“你觉不觉得最近有什么不对劲?”
郑灿灿:“没有啊,吃得好,睡得好,很开心,很愉快。”
我把照片摆到她面前,“你这一个月相貌变化不小呀,当然之前也不是丑小鸭,不过现在可是真真儿的白天鹅了。”
郑灿灿急忙伸手捂住照片,“女孩子长大了,总要学会打扮的嘛,用心保养自然就变漂亮了。”
我附和着点头,“都怎么打扮、保养的,跟我们也说说呗。”
郑灿灿来了兴致,她身体往前挪了挪。
“首先呢,衣服妆容,要适合自己,得下功夫摸索。”
“再有,一定要精心养护皮肤,皮肤好,颜值能提升好几个档次呢。”
“头发也很重要,绿云姐姐,你的头发好漂亮呀,像缎子一样!”
“我就差点,之前高中为节省时间学习,三年都是短发。上了大学终于可以留长发了,但长得实在太慢,我就接了个头发。花了我两个月的生活费呢。”
周凡:“两个月生活费用这上头,你吃啥喝啥?”
郑灿灿:“我兼职呢~”
周凡:“什么兼职?都敢夜不归宿了?”
郑灿灿:“周老师,我真的是因为工作到太晚,就在店里睡下了。”
我:“什么店啊?”
郑灿灿:“火锅店,就在霞远路那家,五十一号,有空可以来吃。”
我点点头,又把话题拉回来,“继续说说变美的事吧?还有别的吗?”
郑灿灿歪头思考,有种少女的青春懵懂,“我还去做了美容,美容的姐姐技术很好,头发也是在美容室接的。”
周凡急忙问我:“你快看看她的头发,究竟有没有事?”
我:“瞧不出什么。”
郑灿灿的身上,瞧不到什么别的气息,这也正常。
或者说,这才是正常的,毕竟绝大多数头发,都不是“活的”,否则接发业务早就遍地官司了。
郑灿灿扬起笑脸,“我都说了嘛,能有什么事,老师你要是愿意,我也可以介绍你去,以周老师的条件,很快就是大美女啦~”
周凡:“行,哪家美容室?”
4
当天晚上,周凡给我发微信:“明天陪我去呗,我付钱,你给我打个折。”
我回她:“你钱烧的?郑灿灿一点事没有,你折腾个啥?”
周凡:“她是我的学生,我既然察觉到不对劲,当然得对她负责。”
我:“有人给你报销吗?”
周凡:“没有,哭哭,所以你给我算便宜点呗。”
我没再回她,我不理解她对别人事情的这种上心。
万万没想到,夜里我做了个梦,一个如缎长发到膝弯、飘飘欲仙高圆圆一样的大美女,突然转身骂我:
“废物!”
谁废物了?骂谁呢!长得好看就能随便骂人了?有没有天理?
等醒来,单单记得这一幕,无来处、无去路。
鬼使神差地,我决定陪周凡去看看。
周凡:“收费多少啊?”
我:“到时候再说吧,我哪回跟你多要了?”
周凡:“嘻嘻,我就知道你人美心善不会不管我的。”
我抖落一地鸡皮疙瘩:“五百,先付。”
下一秒,橙色的转账框,金额五百。
真是人傻钱多。
周凡给美容室打电话预约了时间,我直接踩着点到。
美容室在二楼,一上楼梯,迎面是一个穿着红裙、蹬着红色高跟鞋的女人,摇曳多姿向我们走来。
明目张胆毫不隐晦地将我一番打量。
红裙女人说:“妹妹头发真好。”
我:“天生的。”
周凡:“是我预约的美容。”
红裙女人热情道:“周凡嘛,灿灿介绍的,给你打八折!”
说着将我们领进一个小房间,“张姐你出去吧,这单我来做。”
原本房间里等着的大姐,出去带上了门。
周凡躺到小床上,红裙女人不知道手上涂了些啥,在她脸上开始摆弄。
一边作业着,一边还不忘抬头瞟我,简直媚眼如丝。
“这个妹妹不做嘛?”
没等我开口,周凡抢先道:“她陪我来的。”
我在角落处一个小凳子上静静坐着,观察面前这个女人。
红裙红鞋作为日常装扮,还是有点罕见的。头发黑长直,到腰中部。她五官并不如何出众,但举手投足烟视媚行。
说句不恰当的比喻,仿佛像个花魁。
周凡开始搭话:“听说咱们这儿还能接头发?”
红裙女人说:“是啊,你要接嘛?”
周凡:“我能先看看嘛?”
红裙女人露出不解:“看什么呢?”
周凡说:“我之前就想接来着,店里拿出来的头发,发质都一般。我想看看您这个怎么样,好的话咱就接。”
红裙女人笑笑,又瞟向我:“若是想要这位妹妹这样的头发,那可是不大好找。”
周凡坚持道:“看看呗。”
红裙女人没再推脱,拿起角落的小电话,让人把头发送进来。
刚才那位张姐拿进来三架。
周凡眼里发光,她伸手每个都摸了摸,“你看呢?”
来人又把头发送到我跟前。
我瞧来都很普通。
便摇了摇头。
周凡掩饰不住地失望。
等我们离开,周凡还是忍不住反复确认:“真的没问题嘛?”
“我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周凡叹一口气,“走吧,去火锅店。”
我:“啥??”
周凡:“你陪我美容,坐了半天,我不得请你吃个饭吗?走吧,咱去吃火锅。”
我:“我是收费提供服务的。”
周凡:“我请你吃饭,你还要跟我收费?”
我:“那倒不是,我是说,陪你去美容这事,我已经收费了。”
周凡:“走嘛,反正也是要吃饭的。”
我:“霞远路?”
周凡:“嘿嘿。”
去吃饭的路上,我不解地问她:“人家就不能只是变漂亮吗?”
周凡:“你不懂,郑灿灿真的变化非常大,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她开着车,半晌后,突然问我:“你觉不觉得,她身上有种媚气?”
等红灯的功夫,她转头看着我,“郑灿灿才 18 岁,而且她之前完全不是这样,简直像是被夺舍了。”
绿灯。
一脚油门。
霞远路五十一号火锅店。
郑灿灿真的在这儿工作,她热情地迎上来:“周老师!绿云姐姐!你们真的来了,来,这边这边。”
她把我们领到一个双人卡座。
上次在店里,她坐的离我有点远。这次她站我旁边,我闻到她身上香香的,像是某种植物香。
“喷的什么香水?”
“啊?我没喷香水呀。可能女孩子的体香吧,绿云姐姐和周老师也香香的。”
吃完饭离开时,周凡问吧台,“员工晚上可以在这里休息吗?”
吧台男生回答:“您是郑灿灿的老师吧,店里有员工宿舍,不固定的,谁想休息的话,倒是能有个床位。”
从火锅店出来,周凡又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
这是一排临街建筑,两层,火锅店楼上是一家咖啡厅。
周凡无奈收回视线,开车把我送回家,工作室二楼就是我的居所。
她抱怨道:“劳烦你陪我跑一天,一无所获。”
我窝在副驾驶座位里,“你有没有闻到郑灿灿身上有股香气?”
周凡笑笑:“闻到了啊,小姑娘瞎说的,肯定是喷了香水。”
我:“可是她给你的其他信息,都是真的。”
5
周凡神情严肃起来:“你是说她身上的香气有问题?”
“我也不知道。”
我只是个小小的托尼,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能人异士、捉鬼大师。
周凡斟酌了半天,小心翼翼询问:“你有没有师父什么的,能不能请教一下?”
“没有。”
我所有关于头发与先祖的认识,基本都来自于我的外婆,而我的外婆已经不在了。
周凡:“我会继续观察的,再有什么新情况,我跟你说。”
我:“你这么盯着人家,算不算骚扰?”
周凡:“我还不是为她好?贴钱贴力。”
我:“你又不是她妈,干嘛要这么贴钱贴力。”
周凡再一次强调:“我是她的老师。”
我:“可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周凡:“那也是我的学生。而且她才刚成年,十八和十七有什么差别?”
您忙。
原本以为是周凡多心,我也没多想,出工一天,收入五百,事情到此为止。
然而,四五天后,竟然有了新篇章,不是来自周凡。
我去陈太太家帮她护理头发,她有一位刚刚大学毕业,目前家里蹲的女儿,蒋晨。
这姑娘也是突然间变漂亮了许多!
“呦!女大十八变,晨晨长成小仙女啦。”
我一边侍弄着手下的头发,一边与挎着包正要出门的蒋晨搭话。
蒋晨闻言凑上来,“绿云姐,你也觉得我变漂亮啦?我就说那家美容室真的很有用,推荐给我妈还看不上眼。”
陈太太不屑道:“你那什么路边摊,也推荐给我。”
蒋晨撇撇嘴。
陈太太又念叨:“你赶紧找份工作是个正经,天天这么晃悠,漂亮能当饭吃?”
蒋晨一溜烟跑出去,“我这不是正在找嘛?”
蒋晨跑了,我只能与陈太太聊。
“晨晨什么时候开始出落得这么漂亮的?”
陈太太:“你真觉得她变漂亮了?我没看出来,一直这样啊。”
“也是奇怪了,她爸也说,闺女最近变好看了。”
这什么妈啊。
我:“她刚才提到的美容室,是哪家呀?”
陈太太:“你想去?可别,这种小店谁知道有什么乌七八糟的,我给你推荐一家,报我名字给你打折。”
我不理她的话,直接问出心中猜测:“晨晨去的是不是平海路的阿红美容室?”
“好像是,你听这名字能是什么正经地方嘛。”
这就巧了,又是那个红裙女人。
工作完后,我给周凡发微信询问:“做完美容这么多天了,有没有感受到什么变化?”
“没有。”
这是啥情况呢,究竟与美容室有没有关系?
我决定再去一次。
没有预约。
红裙女人透出一丝惊慌,仿佛不期待我会再次出现。
我说我是来美容的。
她便叫了一位员工来服务我。
“你不亲自来嘛?”
“那可贵不少。”
“上次为啥不这么说?”
“招个回头客嘛。”
我不是责任心爆棚的周凡,转头我就走了,爱谁谁吧。她们跟我几毛钱关系。
回到工作室,一个女人跟着我前后脚进来。
“我看到你从阿红美容室出来。”
我满脸问号:“您哪位?”
她不疾不徐径自坐到沙发上,“那间美容室很不寻常,你去那里做什么?”
我:“你盯着每一个从那儿出来的人吗?”
她:“不,你出来的神情,与她们不一样。”
“而且,”她环顾一周,“你是做头发行业的。”
我坐下,腿搭到茶几上,“你要不先做个自我介绍呢?这么没有礼貌,我可就不招待了。”
女人沉默了挺长时间,才说:
“我的妹妹失踪了。”
“什么?”我放下腿。
“我妹妹失踪了,两个月前。”
我震惊:“那你不得去报警吗,找我干嘛?”
她说:“我已经报警了,但没什么进展。”
我疑惑道:“你为什么盯着美容室?你妹妹是从那儿失踪的吗?”
“不是,但我妹妹的头发出现在那儿。”
6
“你如何知道你妹妹的头发出现在美容室?你应该把这条线索提供给警方。”
她没回答我的问话,而是说:“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
“说,古往今来,这世上一直有不少能人异士,隐藏在暗处。其中有一项本领,专在女子间流传,且仅限于血脉相承。”
我心脏咚咚狂跳,什么情况?找到组织了?
这女人似乎是故意卖关子,顿了几秒才吐出两个字,“眼技。”
“什么?”什么演技?
“眼技,眼睛的眼。以眼传情,以眼交心。”
我疑惑:“这个技术为什么只在女子间传承?”
“嗯?”她似乎没料到我会有此一问。
我:“以眼传情、以眼交心的技艺,为什么只在女子之间血脉相承,难道男人不需要靠眼睛与外界沟通吗?”
她:“这个嘛,说起来还是母神的恩赐。”
“世人只知道,女娲造人,前期精心雕琢,非富即贵,后期鞭子一甩,普罗众生。但不知道的是,即便精心雕琢,也不全然一样。”
“女娲娘娘在雕琢到一半的时候发现,女子虽姿容更美丽,但个头儿较小,若与男子发生争执时,不占优势。于是,女娲娘娘再造人时,便随机地给了一些女子以特殊技艺。”
“例如眼睛,例如,头发。”
她若有所指地看着我。
给气氛留出足够时间,随后才总结道:“只是有些得以发扬,有些淹没于人世,不再见经传。”
我琢磨着她这个故事,“眼睛的事,我不知道,头发的故事,我倒是听过一点。”
“说,东晋桓温曾娶了一位妾室,姓李。可桓温的正妻南康公主,是个妒妇,于是便拎着大刀怒气冲冲赶来问责。然后见到那李氏女子的一头长发,就心软了。觉得这姑娘可真好看,我瞧着都心生怜爱,更何况桓温这老家伙啦。”
对面女人眼睛发亮,用力点头。“这便是发者的高深本领,惑人心。与眼睛的某些法门,异曲同工。”
看来她确实知道不少。
只是,“既然这位李氏女都懂得如何惑人心了,怎么才给人家当了个小妾?”
女人有点懵地看着我,想来她解答不了。
我也不为难她,“行了,故事讲完了,说说你的事吧。”
可能由于前面的对话超出了她的预料,她有些不太自在。
“能给我倒杯水吗?”
我起身接了一杯水递给她。
她端起来也没有喝,开始了新的讲述:
“我叫杜远晴,我妹妹叫杜远岚。我们是双胞胎,但并不一起长大,我跟着妈妈,她跟着爸爸。不过我俩一直都有保持联络。”
“我与妹妹,还有妈妈,都是相对擅长使用眼睛的人。但也只是与普通人相比较,顶多算个明眸善睐,并不能真的以眼动人心。”
我留意观察她的眼睛,确实非常漂亮,但也就是一般人的漂亮,估计在头发领域约等于我妈那个水平。
杜远晴继续说道:“妹妹比我要更擅长一些,所以从小到大,凭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她就能让很多人喜欢她。”
“可是,两个月前,我突然联系不上她了。我找到家里,爸爸说,『她早就搬出去了,从不与家里来往,我才不知道她死在哪里』。”
“妹妹学习成绩不好,从高中毕业就开始打工。我也知道她搬出去住,但并不知道她与家里断了联系。我们也没有什么共同朋友,无奈之下,我只能报了警。”
“但是警察去她工作的地方调查,说已经办理了离职;去她住的地方,也退了租,一切都有条不紊的样子。她还给若干同事发过消息,让别找她,她准备换个城市开始新的生活。”
“警察认为,她是一个成年人了,可能只是换了一个全新的生活环境,联系不上,也许是她不想联系。”
“我走遍了岚岚之前工作过的每一个地方,然后在一个咖啡馆里,曾与一个女生擦肩而过,她身上有股奇特的香气。”
“当天晚上,我就做了个梦,梦见岚岚哭着说:姐姐,我喊你,你怎么不理我。”
“同时,我在梦中也隐约间闻到那股香气。于是接下来几天,我又去到那间咖啡店蹲守,终于再次遇到那个女生。”
“可是那个女生说,她不认识我妹妹。”
“这次,我觉得那个香气特别刺鼻,熏得我头疼。我使劲闻啊闻,似乎头发上味道最重,鬼使神差地,我就上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紧接着,我感到脑袋一阵刺痛,就晕倒了,恍然间好像一直听见岚岚喊姐姐。”
“等我醒来,还是在咖啡厅。那个女生也在,我想她大概不是坏人,否则也不用一直等着我醒过来。我仔细观察她的头发,越看越像我妹妹的头发,岚岚在失踪前就是那样的栗色卷发。”
“从这个女生口中,我得知了,她是在阿红美容室接的头发。”
“然后,我就等到了你。你的头发,就像我的眼睛。”
我静静思索她说的话,莫名觉得这里面水很深。我清楚,自己没有这个金刚钻。
我:“你想让我干嘛?”
杜远晴:“我想让你帮我找到我妹妹。”
我:“你有没有把这个消息提供给警方?”
杜远晴:“他们不相信我。”
也是,马克思主义无神论者怎么能相信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
我有点挠头,“你就没有点别的人脉了?去找个降妖除魔的道士?”
杜远晴更无奈,“这个圈子水太深,谁知道真有本事假有本事,毕竟十个里头九个骗子。”
异能者都怕被异能者骗,什么世道。
7
“可是我能做什么呢?”
杜远晴理所当然道:“你不能从头发里看出点什么异常吗?”
我:“不能,我瞧着非常正常。”
杜远晴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大概说的是:你不会也是个垫底水平吧。
我摊摊手:“我确实水平有限。你说的那人我应该见过,在阿红美容室接过头发,身上有奇香的姑娘。她的头发上并没有另一个人的痕迹,很普通的接发。”
杜远晴:“怎么可能!我一靠近她的头发,就头疼!”
我突然想到:“会不会因为你们是双胞胎,所以你才能感应得到?”
杜远晴忧伤地说:“或许是这样,但我并不能感应到更多信息。”
我有一个建议,但我不敢说出来。
或许,杜远晴可以去阿红美容室接个头发,兴许能得知更多信息。
但是,一方面,不能保证美容室正好给她接到她妹妹的头发。
或者,如果美容室真的有鬼,看到她会不会有所警觉,毕竟她们是双胞胎。
再或者,头发接上后,若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我有没有能力控制?
算了,还是不说了。
可是,杜远晴似乎是赖上我了。
“我能睡这儿吗?”
我:“不能。”
杜远晴:“我给你出房费。”
我:“多少钱?”
杜远晴:“一晚两百。”
我:“行。”
我将杜远晴安置在一楼角落的小房间,就是上次周凡进去过的那个小屋子,不过它平时就是一间很普通的小屋子。
这天晚上,我又做噩梦了。
还是上回那位大美女,这次似乎是变成了一位老师,手上挥舞着一把戒尺,横眉立目逼着我学习,一个不顺心,就真的打下来。
不仅打,也骂,倒是没什么新鲜说辞,反反复复就是一句:“废物!”
我大怒:“你谁啊?”
大美女:“你祖宗!”
哦?因为我从小听着祖宗的故事,所以在听到祖宗的瞬间,并不会觉得是骂人。
反而好奇道:“哪位祖宗?”
美女掐着手指数了数,“数不清了,你就叫我老祖吧。”
我:“老祖,您找我啥事?”
老祖怒斥道:“你瞧瞧你废物成什么样子,连这么个小戏法都瞧不出来,还不赶紧学习。”
我摆烂:“老祖,这世上您就没有其他后人了吗,要不您去鞭策鞭策她们呢?”
老祖神情严肃道:“你身上有功德在身,才许我来给你传教。”
我困惑,是吗?我这人从来也不干助人为乐的事啊。
老祖恨铁不成钢地提醒道:“吴芳芳。”
我一下子心虚起来,“灭门也算功德吗?”
老祖说:“不然,门是他自己灭的。这世上有因有果,善恶到头终有报。但很多时候,要等到头儿,实在是等太久。你给它推一把,成就因果,也是功德。”
是嘛,那就好,我还怪忐忑的。当了三十年遵纪守法的好公民,虽然说从来不做好事,可也绝不做坏事。吴家这事儿,我先前多少还有点摸不准呢。
突然头顶一声呵斥,“废物,赶紧学吧,别偷懒。”
在老祖的淫威下,我生生学了一夜。
一睁眼,啥也不记得。倒是一声声废物,犹在耳边回荡,绕梁三日。
等我下楼,杜远晴已经不在了,不知道是不是又到阿红美容室去蹲守了。
我洗漱完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头发,其实我的头发不需要怎么梳理,就很顺滑。自从吴芳芳的事件后,我感觉发质确实又好了不少。
突然,周凡推门而入,一头栗色长卷发。
我简直眼前一黑,咋回事啊!
周凡急匆匆把我拉到沙发上:“见鬼了!见鬼了!”
我无语道:“你不是说再也不接头发了吗?”
其实我并不反对接头发,市面上大多数头发,都没有问题,不论真假。只是周凡这显然就是专冲着那个问题头发去接的啊。
周凡急道:“你听我说。我后来又回了一趟美容室,明确点名说要接郑灿灿的那款栗色卷发。”
“那个阿红问我为什么,我说,瞧着郑灿灿漂亮了不少,我相信阿红手下有点本事。”
“她犹豫了半天,最后不知道想通了什么,就答应了,让我第二天再去。”
“第二天我去接头发的时候,很明显就闻到那股香气!我知道她没蒙我。”
“接下来,你猜发生了什么?”
我:“变漂亮啦?”
周凡愣了一下,“那倒是还没有。昨天晚上,我鬼使神差地就去了一家会所,我这辈子都没去过会所!结果路上我发生了一个小车祸,跟人家剐蹭了,就没去成。”
“但是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对方车主扯着我说:你上哪儿去啊,一个劲儿往那头走,梦游呢!”
“真的,那感觉就好像梦游一样!但我全都记得。”
哦?有点意思。
不不,我这个水平怎么能说有点意思,是有大麻烦。
“这怎么办呢,咱也不认识什么能人异士,这事找谁处理啊,要不还是找警察?”
周凡信任道:“你不就是吗?”
我心虚极了。
周凡继续道:“再说了,找警察说啥,说我梦游要去会所?警察也得搭理我。”
怎么像是赶鸭子上架的意思。
我仔细观察周凡的头发,跟郑灿灿一样,看不出任何异常。
我又上手摸了摸,也很普通,感受不到生机。
但是很香。
这时,杜远晴回来了,“吃饭,吃饭!我跑了两条街买的鱼头汤,你赶紧补补脑子,看能不能更敏锐一些。”
“啊!”话音刚落她突然惊叫起来。
杜远晴随手放下饭菜,几步奔到周凡旁边,伸手要去摸她的头发,但是又不敢摸上去的样子。
“岚岚~”杜远晴盯着周凡的头发,流下眼泪。
周凡莫名其妙,身子微微后仰,僵硬着不敢动弹。
我给她解释道:“她觉得你脑袋上的头发,属于她的妹妹。”
“是嘛?”周凡一下子坐直身子,“就是有问题!对不对?”
我不能说不是,如今方方面面的信息一汇集,显然确实是有问题。
只不过,我不知道问题在哪里,更加没有破解之法。
警察叔叔不管,道门中人,咱也不认识。
颇有点求告无门的意思。
要不夜里问问老祖?可是梦里的事,也不那么听我控制啊。昨晚忙忙叨叨一夜,啥也不记得。
周凡与杜远晴双方信息又交换了一番。
杜远晴说:“要不……今晚你去会所看看?”
“啊?”周凡有点发怵,因为昨晚的感觉,她提起来显然有点劫后余生的意味。
我也觉得,那种精神不受控的情形,实在是太危险了。
三人一筹莫展。
杜远晴又有了新方案:“要不这样吧,把头发拆下来,给我接上,我去。”
8
行吗?
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试试了。
我让周凡坐到椅子上,给她拆头发。
果不其然,不是那么容易拆下来的。或者说,问题只在其中一绺,其他都很容易拆掉,而那一绺从视觉上已经长到一起。
但是没关系,断发缘,如今对我而言已经不是很难的业务了。
我仍需先截断自己两根头发,之所以每次都是断发而不直接揪下来,是为了不伤害发囊。
断发燃香。
随后便将那一绺头发也拆了下来。
可是,就在头发脱离的瞬间,我闻到了血气,血气盖住异香。
我问:“你们有没有闻到血气?”
杜远晴流着泪点头。
周凡沉默摇头。
我又请杜远晴坐到椅子上,帮她把头发接上。并且还给她接上了一缕我的头发,虽然颜色、曲直都不太对,但只有小小一点,也不大看得出来。
杜远晴全程流泪,可能是预感到她妹妹已经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
接上后,血气再次被异香盖过。
我问杜远晴:“脑子里有没有出现什么画面?”
杜远晴说:“我听见岚岚在叫姐姐。”
“还有吗?”
杜远晴摇头。
当天夜里,周凡也没有离开,都在我的小店里等着,等着会所召唤。
然而杜远晴迟迟没有感觉。
周凡说:“会不会原先人家有什么防伪标识,咱这拆了重接的就接收不到信号了?”
杜远晴焦急问道:“地址在哪里?要不我直接去吧?”
周凡有点愧疚:“我根本就没去成,半路上就车祸了,我也不知道地址在哪里。”
杜远晴:“具体什么感受,不是在脑子里给到你一个地址吗?”
周凡:“没有地址,它就是指引着我在走,但我又明确知道,要去的地方是个会所。”
我刚想说,实在不行,咱再另想办法吧。
杜远晴坚定得像宣誓:“岚岚一直在喊我,我相信她一定会指引我找到她。”
大概将近十点的时候,杜远晴突然站起身往外走。
我和周凡也立刻起身跟上。
周凡说:“我开车!”
杜远晴便乖乖等着周凡去拿车,看上去完全能明白外界的动静。也是,毕竟昨晚周凡也是自己开车去的,彻底没意识了,还怎么开车呢。
我坐副驾,杜远晴坐后座,她一路指挥着方向。
我们顺着她的指挥,来到了霞远路 51 号。
郑灿灿工作的火锅店。
我叮嘱杜远晴:“要小心,我们就在这儿等你。”
她似乎懂,又似乎不懂地点了点头。
便打开车门下车了。
吴芳芳的时候,我还得把头发点燃在现场,才能看到影像。
如今,杜远晴身上有我一缕头发,我便可以看到一些影像,但不是很清晰。
她没有进火锅店,而是从后面楼梯下去,应该是地下室。
在地下走了有一段距离,看到了一扇门。
两位彪形大汉站在两旁。
他们很随意地对杜远晴检查了一番,就开门放她进去了,我注意到他们重点看的是头发。
进门后大概走了十来米,中间还拐了个弯,又有一扇门,是开着的。这次是两位侍应生一样的人守着,白衬衫黑裤子。
他们也没有怎么盘查,就放杜远晴过去了。
这扇门进去后,就热闹起来了。
可以看到一些来来往往的人。
杜远晴进到了更衣间,里面有至少七八个女人,她们各自拎起一件裙子换上,这些裙子……emmm……大都比较清凉。
换好衣服,来到化妆间,并没有化妆师,女人们互相化妆。
捯饬的差不多,她们继续往里走,又是一扇门,又是两个彪形大汉,又是很稀松的检查,便将这些女人放了进去。
这地方的安保看上去,既严又不严。说严密吧,每层关卡的检查都很随意;说不严吧,关卡还设了好几层。
进了这个门,就是大厅了。
很多男人,戴着面具,端着酒杯。
很多女人,穿着清凉,妩媚多姿。
有的男人,揽着女人,上了二楼。
杜远晴也跟着上了二楼,很多房间。
她拧了两间,拧不开,第三间拧开了。
然后就看见了毕生难忘的画面,限于相关法律法规及平台政策,本场面只能简略描述为:
有很多男人,与很多女人,面具依旧,清凉不再。
杜远晴愣了片刻,略一微笑颔首,贴心地关上了门。
那屋里那么多人,也没有谁非要出来追她。
“出来,快出来。”我也不知道我的头发是否有传音功能,只希望杜远晴能赶紧出来。
但她又打开了一个房间。
这次,看到一个男人,扬起了皮鞭,他的身前,跪着一个女人。
两人齐齐看向门口。
这个男人似乎不准备轻易放过这个开门的女人,要往这边过来,跪在地上那个女人以身体挡住了他。
趁这个小小的间隙,杜远晴关上了这扇门。
她并未慌张,行动依然淡定,转身朝楼下走去。一个男人搂着郑灿灿,与她擦身而过。
双方并未有任何多余的表示,彼此连一个眼神也没有。
杜远晴来到大厅,自人群中从容穿过。
画面里大多数女人,都带着一点浑噩。妩媚,但浑噩。似乎只是本能地妩媚着。
杜远晴推门出来,门口保镖似乎错愕了一下。
杜远晴也冲他们微笑,脚步不急不缓地往外走。保镖竟然没有拦她。
我怀疑这里的保镖,并不负责阻拦女人们离开,因为这些女人,都被控制着。
于是,杜远晴很轻易地通过了层层关卡,中间还不忘换了个衣服。
她出来后,走路还是不疾不徐。
我可是要急死了。周凡虽然看不到,也焦急得不行。
杜远晴一上车,周凡一脚油门就飞了出去。
我看杜远晴还是有那么点呆呆愣愣。
便在车内点燃了一根头发。
杜远晴眼神清明了一些,“啊!你们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吗!!”
我示意她冷静,“我看见了。”
杜远晴:“你看见了?我的天呐,天呐,我妹妹是不是在里面?”
“我本来想每一间都找找,但老听见谁跟我说:出来,出来。我就出来了。”
“你说,我妹妹是不是在里面?”
杜远晴满脸焦急忐忑,我不知道,她是期待她妹妹在,还是不在。
但我还是如实说了我的分析:“你有没有注意到,里面的女人只有两种发型?栗色卷发,黑色直发。”
杜远晴点头。
我猜测:“你妹妹不在里面,或者说,你妹妹跟里面那些女人不一样。她应该和另外一个黑色直发的女人在一起。她们的作用是提供头发。”
开出一段距离后,周凡的车速降下来,她很急切想知道里面发生什么事。
“回去再说吧。”
我们三人回到理发店,我第一次将她俩带到了二楼客厅,这里似乎更安全、温暖一些。
杜远晴将会所里的所见所闻,与周凡概略讲述了一遍。
周凡提供了自己的推测,“女孩子们,可能是被头发控制了,例如郑灿灿。对了,你看见灿灿了吗?”
杜远晴犹豫地点了点头。
周凡神情露出一丝哀伤,继续分析道:“目前看上去,只有两个发源,一个是你妹妹,另外是一个黑色直发的女人。她们两个人的头发,被分散到了这么多人身上,每个人只需要一绺。”
杜远晴辩解道:“我妹妹不是坏人,她在等着我去救她。”
我安抚她:“有这种可能,这里面或许还有其他力量。”
“首先,这个会所,不像是普通的色情场所,那样的话,不需要使用这种手段控制这么多姑娘。而且现场的男人都戴着面具,十有八九是不能以真面目示人。那么,大概率逃不脱权色交易。”
我坚定道:“报警,必须报警。”
杜远晴有些疑虑,“警察要是不相信我们怎么办?”
我:“他之前不相信你,是因为你说的事情太玄乎。但是,这个会所是实实在在摆在那儿的。”
周凡也附和:“是啊,这么大的事,我们怎么可能解决?还是说,我们就视而不见?我支持报警。”
杜远晴只是有些疑虑,她也并不反对,于是我们一致决定报警。
但是,事情并不如我们想象的那么顺利。等警察到了现场,已经人去楼空。
好在,时间不算很长,现场并没有被彻底清理干净,所以留下的痕迹也不少。
警察认可了关于权色交易的推断,但并不相信头发的部分,还逼问我们如何知道那里有一个这样性质的会所。
真话版本他不信,一定要我们从实招来。
杜远晴咬死了:“我妹妹不见了,我看到别人脑袋上的头发很像她的,就跟着那人来到了这里。”
周凡也说:“我们知道这个情况后,没有视而不见,第一时间就选择了报警。不说嘉奖我们两句就算了,把我们当犯人审合适吗?”
我则出来打圆场:“警察叔叔做事谨慎,当然得知道事情来龙去脉,咱们配合就是了。但我们所知道的情况也确实有限,里面的人都带着面具,我们也实在提供不了更多的信息。否则,咱们巴不得把他们都抓起来才好呢,谁知道一个个平日里是怎样的衣冠禽兽。”
警方介入,会所曝光,姑娘们短时间内应该是不会再被召唤了。
只是,杜远岚的事,还得另外找方向。
回住所的路上。
周凡:“你说,她们白天知不知道夜里的事?”
杜远晴:“你当时是知道的,可是你并没去成;我也是知道的,可我有绿云的头发。”
周凡说:“她们若丢失了一段记忆,不感到奇怪吗?若记得发生了什么,为何不报警?”
我猜测道:“她们或许不知道,但不介意,因为她们变漂亮了。她们也或许知道,但不敢说,因为惹不起。”
“诶?”周凡想到什么,“她们为什么会变漂亮?”
“阿红美容店。”
9
我们目前只剩这一条线索了。
现在已经后半夜,周凡明天还有工作,我也累得够呛,我们决定先回去休息。
周凡回她家,杜远晴跟着我,睡二楼客房。
夜里,老祖继续入梦,来鞭策我学习。
第二天,我与杜远晴沟通情报。
“你观察了美容室那么长时间,有没有看到点别的什么东西?”
她皱眉思索,“我觉得她也不一般。”
“怎么个不一般?”
“说不上来。”
跟没说一样。
我又问:“你再给我讲讲,关于母神恩赐的技能,你还知道多少?除了眼睛与头发,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例如,有没有掌管美貌的神?”
杜远晴扑哧笑出声,“我不知道有没有掌管美貌的神,但那个阿红肯定不是,你觉得她美吗?”
她说的倒是有点道理。
我不解道:“那这些女孩子变漂亮,跟美容到底有没有关系?”
杜远晴似乎在深思熟虑,“我觉得没有。”
我非常好奇:“何以见得?”
杜远晴说:“我确实在那个美容室外面蹲守了一阵子,有些女孩子越来越漂亮,但有些并没有明显变化,似乎只是做了个普通的美容护理。”
我:“哦?这二者之间,还有什么别的特点吗?共同点?差异点?”
杜远晴:“我知道了!头发。”
她目光炯炯盯着我,“是头发,之前我没注意到,但昨天晚上,还是你提醒了我。会所的女性,只有两种发型,栗色卷发,与黑色直发。”
“从阿红美容室出来,且明显变漂亮的人,也基本是栗色卷发,与黑色直发。”
我抓住一个很重要的信息点,“在阿红美容室变漂亮的那些人,是不是就是昨晚会所的那些人?”
杜远晴无奈耸肩,“我脸盲,判断不了。”
我:“当时,这些栗色卷发的人,从美容室出来,你就没听见你妹妹喊你吗?”
杜远晴:“那倒没有,我离得挺远,拿望远镜看的。”
我又问她关于昨天晚上的事。
“你觉得现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例如,你进去的时候,经过了重重关卡,但出来的时候,却那么顺利,谁都没有拦你?”
杜远晴突然对我温柔微笑,一双大眼睛脉脉含情盯着我。
我打了个哆嗦。
杜远晴收回微笑:“水平还是有限,不过,对付毫无防备的男人,偶尔还是能让对方愣神几秒的。”
哦?刚才是对我发功了?
“可是,你出来后,他们也没有追出来。”
杜远晴:“眉目含情只是一方面原因。我觉得还有一层原因是,这些保镖似乎从来没想过,里面的女孩子会逃跑,所以,没有相关预案。”
“那为什么我们报警后,现场又没人了呢?”
“也许是回过神来了,觉得不太对?”
这倒是与我的猜测差不多,但也都是瞎猜。
我们决定去阿红美容室看看。
出发前,我说:“要不还是报个警吧?”
杜远晴:“这家美容店我已经举报过好几回了,警察也进去检查过,说没发现异常。”
没有人民警察托底,我还是很害怕啊。
等快到地方的时候,我突然反应过来:“我为什么要跟你来啊,你一分钱也没付我。”
杜远晴笑着看向我,“因为你是个好人。”
别冤枉我。
“不行,给钱。”
杜远晴反手就给我转了两万,“多退少补,走吧。”
收下钱,我跟着她进了阿红美容室。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工作日的关系,美容室没什么人。
仔细找了一圈,啥叫没什么人,根本就是没人。
“不会吧,跑了?”
杜远晴:“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咱找找。”
“找我吗?”
背后突然传来幽怨一声。
我俩赶紧转身。
店主还是一身红,这次不是红裙与红色高跟鞋了,而是换成了一身中式的红秀禾与绣花鞋。再配上大红唇与黑长直,真是要了命了。
吓得我激灵灵抖了一地鸡皮疙瘩。
杜远晴声音抑制不住地哆嗦:“你……你是人是鬼?”
不知怎么的,她这么一问,我突然就不怕了。鬼,咱又不是没见过,吴芳芳不也就是两个月前的事嘛,手拿把掐……吧。
主要是这位视觉效果太冲击人心,中式恐怖歪歪滴爱死。
我扯着杜远晴悄悄往楼梯口移动。
不是,楼梯呢?!!
完了完了,没有这金刚钻,就不该揽这瓷器活!我是怎么掺合进这事里的?我……我……也太要钱不要命了吧!
阿红幽幽开口:“你俩既然来了,就陪陪我吧,我要结婚了,还没请到观礼的客人呢。”
眼前场景,一点点从美容室,变成了婚礼现场,到处是喜字与大红花。
幻觉,幻觉。
我悄悄扯下一根头发点着,希望能勘破幻象,然而场景并无任何变化。
阿红在前面走着,我俩当然不会跟着她走,但诡异的是,竟然与她一直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眼见的逃出无望,杜远晴索性鼓起勇气质问道:“我妹妹呢?是不是你把她藏起来了!”
阿红闻言回头:“你妹妹?”
她盯着杜远晴瞧了半天,“哦,是你啊,长得真像。”
杜远晴燃起希望,“我妹妹在哪儿?她……她还活着吗?”
阿红歪头:“她……算是活着吧。”
杜远晴:“什么叫算是?”
阿红不再理睬:“你俩来参加我的婚礼,带礼物了吗?”
清汤大老爷!谁来参加你的婚礼?
阿红又对准了我,“绿云,你也没有带礼物吗?”
我心脏都要跳出胸腔了:“你认识我?”
10
阿红说:“当然,我算起来是你的祖姨。”
“谁?”祖姨是个什么辈分?
阿红也没有多做解释,仍领着我们往前走,最后来到了一座大宅门,打眼瞧上去,像是上世纪甚至上上世纪的画风。
阿红领我们进了屋子,安置我们在椅子上坐下。
随后,从门口进来一位青年军官,没错,也是上世纪装扮。
阿红走上前去嗔怒道:“不是说了今天成亲,你怎么还没穿戴好?”
男人脸上露出一丝嫌恶。
过了会儿,面色转为平和。
阿红随后牵着他来到我的面前:“展岳,这位是我的血脉亲人,绿云。今日高堂不在,咱就拜她。”
啥?我立马从位置上跳起来,躲开他们。
男人说:“阿红,你日日成亲,不嫌累吗?”
阿红满面桃花:“怎么会?与你成亲,多少次,我都欢喜。”
男人不知道是宠溺还是妥协:“那便拜吧,拜完我得上战场。”
两人牵着大红花。
一拜天地。
二拜血亲。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送入洞房是新娘把新郎送入了洞房,送入洞房后,阿红又回来招待我们了。
场面太癫,我与杜远晴完全不敢发表任何评论。
我试着问:“新郎,上战场了?”
阿红一个娇嗔的白眼抛给我,“上什么战场,我怎么能再让他上战场,那是闹着玩的?”
我:“那新郎?”
阿红:“休息休息,明儿还得接着成亲呢。”
我闭嘴。
杜远晴只关心一个问题,“我妹妹呢?”
阿红:“你妹妹不在这儿。”
杜远晴:“你们把她弄哪儿了?”
阿红不再回答,又把话题转向我:“绿云,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亲人了,还以为再也见不着,那天你来到美容室,我真是惊喜极了。”
“咱们是哪门子的亲戚?”
阿红:“你的长辈,没有给你讲过吗?咱俩算起来不是很远,我是你外婆的外婆的姐姐。”
???
杜远晴紧紧抓着我的手,指甲都要嵌进我的肉里。
我正不知道如何回应呢,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突然跑进来:“姨太太,老爷受了重伤,被抬回来了!”
“什么!”阿红弹起来,步履匆匆离开了客厅。
杜远晴抖着问:“什么情况啊?”
我:“我也不知道,咱跑吧?”
杜远晴:“往哪儿跑呢?”
我:“找找?”
杜远晴:“你的头发不管用了吗?再点一根试试呢?”
我又点了一根,模糊听见天外谁喊了一声:“废物!”
这该不会是我的大美女老祖来救我了吧?
然而一声之后,再无动静。
没办法,我俩只能在眼前这个环境找找有没有什么出口。
房子很大,但没什么人。
我俩溜达着来到一处屋舍门口。
里面窸窸窣窣有些动静,我们试探着推开了门。
屋里是六七个小女孩,像是小乞儿的样子,小的七八岁,大的也不过十六七岁,每人头发上都有一绺很明显不属于她的黑发。
不像在现代社会,接发要给接得不留痕迹,保持整体和谐。这几个女孩的接发,很突兀,而且似乎也完全没有想要掩饰。
她们也并没有因为这绺不寻常的接发而变得漂亮,一个个都很苍白憔悴的样子。
突然背后一声厉喝:“你们在干嘛?”
我俩回头,是阿红。
一会儿功夫,好像老了二十岁的样子。
我俩更害怕了。
我心中有很不好的预感,“你在干嘛?这些女孩子是怎么回事?”
阿红变脸像翻书,突然又变得慈祥起来,“绿云,我瞧得出来,你功力还不到家。你跟在我身边,我来教你。”
你别骗我。
“我外婆说了,本枝血脉,并没有练功法门,觉醒何种本领,全凭机缘。”
阿红笑了:“你外婆这么说,是因为她不会。她说得也没错,大多数子嗣确实没法学,因为没人能教。”
“你教我什么?”
“我教你如何惑人心,教你如何以发借命。”
11
杜远晴突然喊起来,“我妹妹呢!”
她回头看着身后的女孩子,“她是不是像她们一样,被你借了命?”
阿红面色冷漠道:“是,也不是。”
杜远晴似乎想要冲上去,我拉住了她。
我从头上截下一大把头发,点燃扔在地上。
阿红轻蔑地笑笑:“绿云,你这点小伎俩,在我面前够用吗?”
我看着她,“我也不知道,但之前老祖说,我有功德在身上。经历了昨天晚上的事,我的头发又长长了一些,我想,我大概做了对的事。”
我指着面前的场景,“我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我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果然,整个场景就像拼图一样,开始缺少一块、两块、三块,最后整个破碎。
我又回到了美容室,并且看到了楼梯口。
我赶紧扯着杜远晴下了楼。
回到家,我的心脏仍哐哐直跳。
杜远晴则已泪流满面。
她抽噎着说:“谢谢你。”
我:“谢什么?”
杜远晴:“谢你陪我以身犯险。”
“岚岚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是不是撑得很辛苦。”
我对她眼下情况无从安慰。
“先休息吧,再想办法。”
杜远晴止不住地抽抽嗒嗒,“想什么办法?”
我也不知道。
但我有很多困惑。
我第一次如此期待,老祖传教。
老祖如期赴约。
人未到,声先至,两声“废物!废物!”为她开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几日的习练,以及实操,我的精神力似乎得到了提升,竟然可以有意识地与老祖对话了。
那就先从废物谈起,“今日在阿红的幻境,我听见有人喊废物,是老祖您吗?”
“啊?”她摸摸头,“不是我。”
那会是谁?
不重要,“今日的事,您知道吗?”
老祖:“废物!我都教了你这么些天了,你怎么还能被她那个小小的幻境困住?”
我:“她说她也是我的先祖,她说的是真的吗?”
老祖点点头,“这点倒是不假,家门败类!”
我:“既然如此,老祖为什么不出手清理门户?”
老祖现出犹豫神色,半天才艰难开口:“绿云,我看你心性纯良,便告与你知罢。你看到的我,只是一缕幽魂,并没有能力清理门户,不然我也不必来栽培你。”
原来如此。
“老祖,先前外婆对我说,咱们这支血脉,往上数最有本事的要数清末一位姨婆,是不是说的阿红?”
老祖点头。
我:“她有什么本事?”
老祖带着一点小得意,“阿红的确是我的后人中,资质上乘者,惑人心一术,能使个七八分。”
我:“怎么个惑人心?她将头发嫁接到其他人身上,控制别人行动,是您口中的惑人心吗?她说的以发借命,是怎么回事?”
老祖脸上现出怒色:“不是!那是一个老秃驴诱拐了她,传授与她的歪门邪道。”
“哦,您给讲讲~”
老祖抚了抚自己胸脯,平息怒火,调整仪态,随即以一声叹息开始了她的讲述:
“惑人心,惑的是别人的心,自己心先乱了,还叫哪门子的惑人心。所以我说,她只懂得七八分。”
“此事,我知道的也不甚清晰,便说个大概与你听。”
“那年,军官在战场上受了重伤。阿红想不开,穷尽一切办法,定要他活。如此,便被这老秃驴趁虚而入了。”
“老秃驴教她以发借命。找一些年轻的生命,将自己的头发续在那人肌体上,再施以秘术,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地,借人家性命。”
“阿红想不开,竟然真的妄图以此邪术,为那军官续命。”
“后来发生了什么,你祖宗我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但可以确定的是,阿红与那老秃驴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干,最近竟然又开始了!”
我:“既然如此,您为什么不到阿红的梦中去教导她?”
老祖面上微红,“那老秃驴给她下了禁制,我进不去。”
“不仅如此,资质太过平庸的后辈,我也进不去。你既然有此机缘,更应该加倍努力,不辜负母神的恩赐。”
我:“我倒是挺愿意努力的,只是醒来就忘了。”
我说的是真的,一开始可能有点被强迫,但是随着杜远晴天天赖在我这里,要我帮她救妹妹,我也真心希望自己本事能有所提高。以免到时候事情办不成,再把自己折进去。
老祖宽慰道:“无妨,学到了,便是学到了。”
是嘛?那就好,只是我还有一个巨大的疑问。
“您说,以发借命,不是本门技艺。那本门最高技艺是不是就是惑人心?”
老祖点头。
我:“阿红,可是向军官施展了惑人心?”
老祖点头。
我鼓起勇气问她:“既然您都可以惑人心了,为何只做了那桓温的妾?”
“混账!”老祖抬手给了我一巴掌。
“老祖,既然您的头发那样厉害,为何还要用手打我?”
有求必应,老祖又用头发狠狠抽了我一巴掌。千万青丝面上浮过,我想,它差一点点,就能钻进我的鼻孔里,夺走我的呼吸。
我的脸上像被刀割了一样,出现道道划痕,我抬手一摸,见血了。
老祖似乎有点意外,只是想教训我一下,没想到伤害这么大。
我甚至瞧出来,她有点无措。
她看我摸到血,试图先发制人占据主动权,“你活该!”
我不怪她,我很开心。
我接着问:“老祖,阿红施展惑人心,迷住了一个不爱她的军官。您施展惑人心,拿下了您也不爱的桓温夫妇。杜远晴利用眼技,从会所脱身。她的妹妹,则靠着眼睛从小收获了不少喜爱。”
“老祖,我们的母神为什么只留给她的女儿们一些媚术?”
“你放肆!”她又抬起巴掌,但在落下时停住了。
然后换了只手,落实了这一巴掌。
原来是看我这半边脸太惨,下不去手。
让我想起很多年前,我曾想要学习搏击。学员中只有三个女生,其中一个身体条件远不如我的姐姐,练得比我俩都好。
有一天她跟我说:你知道你问题在哪里吗?因为你怕疼,你也怕人家疼。
我说:我知道。
她说:你或许知道,但你克服不了。
她说的没错,所以学了几个月,我也没什么长进,就放下了。
此刻,我突然像顿悟一样想起这段对话。
我怕对手疼,对手可不怕我疼。这一照面便落了下风。
我继续问老祖:“您当时就没想过,像桓温一样,建立自己的功业?或者霸占一个山头,做个逍遥自在山大王?”
老祖神情落寞,“你出生在这个时代很幸运,你不明白,乱世中的女子活下去有多难。”
我:“或许吧。”
“但是,我不相信,母神给了儿子强健的体魄、智慧的头脑、狠辣的心肠,却只留给女儿取悦男人的伎俩。”
“我不信。”
老祖:“绿云,你……你可莫入邪道。”
我:“我不会。”
“请老祖赐教。”
12
第二天醒来,昨夜的事情我全记得。
学到的本领,也全记得。
杜远晴眼圈红红的坐在沙发上,面前摆着早餐,“快来吃吧,这个鱼头汤是我自己炖的,你喝了补补脑子,我就指着你帮我救岚岚了。”
“大清早起来炖鱼汤?”
杜远晴:“我根本睡不着。”
我一屁股坐旁边沙发上,端起她做的早餐吃起来。
“来吧,接着分析分析。”
杜远晴:“我想了一夜,岚岚肯定还活着。”
我看她现在的情况,似乎也想不到什么有用的细节。
便将昨晚了解到的“以发借命”先同步给她。
杜远晴:“在昨天那个院子里,那些女孩子用的是阿红的头发,她并没有死。所以,我妹妹也可能活着,对不对!”
这个没准,“有可能。”
杜远晴沮丧道:“可是现在怎么找到岚岚呢?这些线索警察都不会认的。”
我吃完早餐擦了擦嘴。
“去端盆水来。”
杜远晴:“干嘛?”
我:“找你妹妹。”
杜远晴一个箭步冲到洗手间去接水。
我决定还是到楼下去实行,这毕竟是我的起居室。
我俩来到了一楼的小房间。
这个房间没有窗户,不开灯的话本身就是个暗室。
我从杜远晴头上把杜远岚的那绺头发拆了下来。
她一开始还不太愿意,彷佛和妹妹失去了联系,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我。
拆下来后,我将头发浸入水中。
然后又以自己断发燃香。
其实,昨天夜里老祖教授的诸般技艺中,包含不少咒语。但我没记清,不过没关系,燃发就相当于咒语的替代。
杜远岚的头发一拆下来,就散发出血气。
浸入水中后,清水慢慢变红,红得像血。
在红色的水面上,显现出许多人影,大概有二十多位,都是女性,都是栗色卷发。
这些,就是接了杜远岚头发的人。
其中有郑灿灿,也有蒋晨。
但没有周凡,也没有杜远晴。
随后人影散去,出现一所三层独栋建筑。
此后画面就一直停留在这所房子,再无更多信息。
我将头发从水中捞出,血水又变为清水。
只是空气中依然有血气。
杜远晴希望再给她接上,我拒绝了。
除了那晚召唤她去了会所,这头发并没有发挥太多功效。还不如借助这股血气,说不准能有点用。
杜远晴便找了一个小手帕,将头发包起来,小心地收在兜里。
“现在怎么找,也不知道这个房子在哪儿。”
我:“有个笨办法?”
杜远晴:“什么办法?”
我:“实景地图。首先这个地方肯定就在本城,太远了没法控制。其次,这种独栋三层建筑,并不算很多。应该有希望找到。”
杜远晴:“找!”
很幸运,我们只花了半天时间就找到了,就在离我们半小时车程的一个富人区。
如今,有了十分明确的线索,杜远晴却开始打鼓了:“咱俩能把我妹妹救出来吗?”
我:“先报警。”
“啊?报警说啥?”
我:“就说你丢失的妹妹可能在这个小区,请警察帮我们排查一下。”
虽然没有过硬证据,但负责杜远岚失踪案的警官还是采纳了这条消息,三天后:
“这范围太大了,不好排查。不过我们调取了小区最近一段时间的监控,并没有什么异常。你们到底哪里得来的消息?”
杜远晴:“怎么办?”
我:“我帮你。”
杜远晴:“呜呜,太谢谢你了,你真是个好人。”
我不知道我算不算个好人,但事情进展到这一步,我似乎无法置身事外、袖手旁观了。
出发前,我塞给杜远晴一根棒球棍,“你不会准备靠眼睛作战吧。”
杜远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黄符,上书“还阳符”三个大字。“喏,十八万买的。”
我:“十八万就能还阳?”
杜远晴:“那人说,要是死透了,也没用。若还有一口气,就能给吊回来。”
我流露出看诈骗受害者的表情。
杜远晴耸耸肩:“有用最好,没用……没用我也没辙。”
我开车载着她,在几条街外就停下,步行走到小区。
但这小区是统一建造的,很多房子外形都差不多,具体是哪一栋,就有点迷糊了。
我让杜远晴把杜远岚的头发拿出来,跟着血气重的方向走。
时间一长,我们的鼻子都快要失灵了。
此时,终于看到了当时影像中的那栋三层建筑。
这个小区每栋建筑之间的距离都比较远,而且掩映在各种各样的绿植中,视觉上互不干扰。
我先翻上院墙,再把杜远晴拽上来。
随后跳下去,在下面接着她。
一进了院子就感觉不对劲,刚才一路上听到的各种白噪音,都不见了。
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来了?”
屋里一个中老年男声说话。
我与杜远晴相视一眼,她握紧了手里的棒球棍,我俩并肩朝屋里走去。
一进门,果真看到一个老和尚,坐在不远处一个蒲团上。
阿红从旁边一扇门,摇摇摆摆走了进来。
“绿云,你来了。”
这个阿红,大约三四十岁模样,身着另一套简便款式的旧式婚服。
我看着她没答话,与疯子沟通不了,多说无益。
阿红似乎不在乎我是否答话,她对着老和尚说:“绿云,你见过的,咱成亲的时候,一拜天地,二拜血亲,就是她。”
老和尚望向她,没有反驳,还点头认可了她的话。
我与杜远晴又是错愕的一个对视:不对吧,当时拜堂的不是一位军官吗?难道是他后来出家了?可是根据老祖给我的情报,军官与和尚是两个人,没错。
所以,这是什么情况?
老和尚对着我们说:“你们去了会所,又去了阿红的美容室,我知道你们会来,只是没想到,你们来得这么慢。”
气势不能输,“知道我们会来,你怎么不跑?”
老和尚哈哈笑了两声又戛然止住,“小娃娃不知天高地厚。”
阿红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中间,“展岳,我在这世上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亲人了,借命一事,咱再来就是了,你答应过我,不与绿云为难。”
我:“你叫他什么?”
阿红:“展岳啊。”
我:“展岳不是那个军官吗?”
阿红:“是啊。”
我:“可是这不是个和尚吗?”
阿红挠挠头,“是诶。怎么回事?我活了太久,有些事记不清了。”
和尚说:“阿红过来,我不与她为难。”
阿红站在原地,有点懵懂。
和尚又说:“阿红过来。”
我发现问题了,这老和尚一直坐在那个蒲团上,光用嘴喊阿红,该不会是不能走路吧?
阿红问他:“展岳,怎么回事?”
和尚面容大约五六十岁,神情柔和,“什么怎么回事?”
阿红:“我记得你以前是个军官,还受过伤。”
和尚:“是啊,多亏了你给我治好的。”
阿红面露喜色:“是我治好了你。”
和尚点头,“阿红过来。”
怎么回事,干嘛老喊她过去,那我就不能让她过去。
我喊道:“阿红,你很爱展岳吧。”
阿红点头,“我很爱他,他也爱我。”
我:“真的吗,他真的爱你吗?”
阿红露出一丝心虚的表情,转头问和尚,“你爱我吗?”
和尚说:“我爱你。”
之前怎么没看出来,这个阿红这么疯,不仅疯,简直有点痴呆。是不是这阵子又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我问:“展岳,你后来怎么当了和尚?”
和尚说:“小僧不是和尚,只是剃了光头。”
我:“为何捻佛珠?”
和尚:“捻的是慈悲心。”
我:“借命的慈悲吗?”
和尚:“她们活着也是受罪,借与有用之人,是大慈大悲。”
我:“放屁!郑灿灿一个朝气蓬勃的新时代大学生,哪里受罪了?”
和尚:“这你便不知了,我是借命,不是夺命。各取所需,她得了她想得的,美貌。”
我:“她知道美貌是以借命换的吗?”
和尚:“知与不知,代价便是代价。”
我:“那你的代价呢?你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和尚:“你不必知。”
我:“你控制她们,是为了借命,还是为了招待?那些戴面具的男人,充当了怎样的角色?”
不等和尚回答,阿红抢先道:“这个说来可就巧妙了。你想啊,今时不同往日了,不是街上随便捡一个人就能借命的,须得分散。”
“后来,有人想看那些男人们的丑态,便与展岳一拍即合。他得到他的,咱得到咱的,可不是一举两得?还有更妙的呢,一两的命分到女人头上,那男人也得与她担八钱呢,这可算得上是一石三鸟了。只是……”
她有些不满道:“叫你给破坏了。”
和尚说,代价便是代价。
那么,他便没有代价吗?阿红的代价呢?
似乎,是有些鲜明了。
我问:“阿红,展岳是不是死了?”
阿红:“什么?”
她没有如我预想的气急败坏,但显然有些迷茫。
我说:“军官,死了。”
阿红:“他死了?”
我问:“是谁教你施展以发借命的?”
阿红得意道:“这是我胎里的本事!”
我:“不,老祖说,没有这门本事。”
阿红:“你见过老祖?”
我点头。
阿红有些落寞,“我以前也见过她,后来,她不来找我了。”
我提醒她:“老祖说了,本门没有这样的术法。你怎么学会的?是不是一个和尚教你的?”
阿红思索道:“和尚?是有个和尚。”
我:“你看看他,是不是就是那个和尚?”
阿红回头细细端详盘腿而坐的和尚,半晌后,她喊道:“小师父!”
和尚眼圈有点泛红:“一百年了,阿红,整整一百年了,你终于认得我了。”
阿红扶着脑袋,“怎么回事?”
和尚向她伸出手:“阿红,你过来。”
我喊她:“阿红!别过去。”
阿红注视我良久,还是转身走向了和尚。
我这时才发现,杜远晴不见了。
我悄悄往四下望了望,没看到她,会不会是趁乱找她妹妹去了?
我需要让阿红与和尚的注意力继续集中在我身上。
阿红站在和尚面前,有点挡住我的视线,我又往旁边挪了挪,以免错过重要细节。
阿红居高临下问道:“小师父,展岳呢?”
和尚说:“当时,你为他耗尽满头青丝,还记得吗?”
阿红似乎很痛苦的样子,她急忙抬手摸自己头发,“还在,还在。”
她顺手捋着自己头发,似乎在回忆着,“展岳,展岳死了。”
“是的,展岳死了。”和尚确认道。
“展岳死了,展岳死了?展岳死了……”阿红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同时,她的头发肉眼可见地变白。
“阿红,阿红!”和尚在旁边喊她,似乎想阻止什么。
呼喊无用后,和尚开始掐诀念咒。
阿红也眼见地冷静下来。
随后,她的头发又一点点转为青黑。
我猛然意识到不对:“你在借谁的命?!”
事后我才得知,就在同一时刻,多位曾在会所出现过的,黑长直发的女人,突然猝死于不同地点。
和尚面容十分疲惫,他说:“我知道你们是来找人的,人你们带不走,可以让你们见上一眼。”
他说着,按动了手边一个开关,在远处的墙面上,突然滑出来一个大抽屉!
随着抽屉向外滑动,那股闻到过多次的异香也越来越清晰。
与此同时,杜远晴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冲了出来,奔向抽屉旁。
“啊!”
她一声惊呼。
我也急忙跑过去。
抽屉里躺着一个女人,不知道是不是活着,看上去像具尸体。她的头顶,头发连同头皮,整个被割掉。
怪不得杜远岚的头发有那么强的血气!
那股异香,是和尚下的禁制,用来压制头发的血气与怨气,所以我什么都看不出来。
杜远晴一个反手,掏出价值十八万的“还阳符”贴在她妹妹身上。
过了几分钟,杜远岚胸口出现微微起伏。
哇!这么货真价实吗?
和尚不知道出于什么动机,竟然解释起来:“你也瞧见了阿红的情况,她的头发,已经没有那么强的生机。我们需要新的发母,发母是不会死的,我不会让她死的。”
杜远晴质问:“像这样活着吗?”
和尚说:“我原本不必向你们解释的,然则,这位姑娘成为发母一事,我是获得了许可的。”
“什么?”这说的是哪国语言?
和尚继续道:“她的生身父亲,将她卖给了我。在漫长的岁月里,这已经是足够充分的授权。”
我愣住。
这时,大门突然打开,一群姑娘鱼贯而入,大概有二十多个,全都是栗色卷发。
许是又接到了召唤。
看神情,其中一部分人,其实仍保留有一定的神智。
周凡?
她也混在人群中。
和尚说:“阿红向来看重血亲,她自己未留下一儿半女,你是她在这世上最重要的血脉了。”
“与你一同来的这位姑娘,既然与我的发母有这层关系,我也不为难你们。”
“看也让你们看了,你们走吧。”
说着,他又开始掐诀念咒。
这是又要借命了。
我将头发一甩,已长及尾椎的青丝便自发尾燃烧了起来。
以往我都截断了烧,这次直接这么烧,也是头一遭,主要是这场面实在恐怖。
那些女人中有不少似乎完全清醒了,开始慌乱起来。
周凡拉着郑灿灿,往我身边跑。
我一招断发缘,帮她拆掉了杜远岚的头发。
而这些头发竟似有生命般朝着杜远岚去了。
还有一些跑向我的人,我也一并施以断发缘。
结果,跑在最前面的,突然面露惊恐往回跑,有些女人甚至跑到了老和尚身边!
啥情况?
我四下一看,原来拆掉了头发的这十来个女人,立刻美貌不再,有的甚至直接老了十几二十岁。
我余光瞟了一眼我的头发,没问题,烧得很慢,还能烧很久。
我冲现场众人喊道:“凭常识也该知道,你们如此得来的美貌,必然是有代价的,这代价你付不付得起?”
“你们的头发,都来自这个女生,她并不是心甘情愿的,她经受了非人的摧残,所以你的美貌,甚至还建立在她的痛苦之上。”
杜远晴把杜远岚扶坐起来。
现场一些女人发出惊呼。
看到她裘千尺一样的发型,稀疏的头发下是血糊糊的头皮。
几个女人犹豫片刻,还是朝我走了过来。
蒋晨离和尚近,和尚伸手要阻止,我直接以长发将她卷过来。
我将她们的头发全拆了。
还剩下七八个,似乎是铁了心了。
和尚看情况不妙,也加紧掐诀念咒。
我救不了该死的鬼。
但这个和尚,我要让他也去做鬼。
“和尚!借命,总得有借有还,今日,我便叫你还!”
我族青丝,既能文攻,也能武卫,今日,它就是我杀人的刀!
携带着熊熊烈火,直冲和尚面门。
阿红在一旁焦急地想要施展幻术,在今日的我面前已经不够看了。
阿红情急之下,竟冲到和尚身前,挡下了我的一击。
我顺势将她卷起来,抛到一边。
我的发之火焰再次冲向和尚。
他果然不能行动,不是个武僧,那就好,我还怕我打不过。
和尚手掌一拍地面,整个人腾空飞起,躲开了我的头发。
但他飞到哪里,我的头发就跟到哪里,我的头发比他灵活多了。
他似乎要催动手中念珠。
周凡喊:“你个恶僧,佛怎能佑你!”
和尚不忘回嘴:“恶与不恶,全看你站在何处,以何眼看,娃娃,你看到佛,或看到魔?”
周凡嚷道:“我只看到一个老不死的恶秃驴!”
老和尚尽管嘴上不示弱,但我感受得到,他似乎非常衰朽了。算来,他已经活了一百多年,但并不是什么得道高僧,全靠着歪门邪道续命。刚刚、甚至此刻,还在花费精力帮阿红“借命”。
旁边时不时有一个女人倒下去。
我的头发再一次猛增,四面八方围住他的去路,然后逐渐收紧,直到他整个人被裹在里面。
我将带着火的青丝顺着他的鼻孔、嘴巴伸进去。也不过几息功夫,他就几乎没了动静。
“小师父!”阿红在一旁撕心裂肺叫喊。
我将和尚放在地上,撤掉头发,已经出气多,进气少。
阿红爬到他旁边:“小师父,小师父。”
老和尚嗓子似乎被烧坏了,嘶哑道:“阿红,你累了吧,我也累了,就这样吧。”
三千发丝三千刀,从他脸上身上,寸寸刷过。
这是偿他百年间抢的那些不属于他的命。
阿红跪在地上,满头白发,“小师父,展岳……”
她小声嘟囔着,声音越来越弱。
我走到她身边,两指抬起她的头,俨然是百岁老妪的模样。
“阿红,去吧。”
阿红身着大红嫁衣软倒在和尚身上。
13 尾声
周凡过来扯我:“咱先走吧,我已经报警了。”
“这里头都没信号,你咋报的警?”
周凡:“我进来前就报警了。”
快走,快走。
不是,我一个遵纪守法的良民,从来遇事第一时间就想着报警,怎么能听到警察来了,竟然想跑?
不行,还是跑吧,我刚刚执行了私刑。
走走走!
“走这边!这边没监控。”周凡在前面带路,后面乌乌泱泱跟着一大帮女人,里面甚至有两位不肯拆发,差点让老和尚借了命,而被我挡下来的。
郑灿灿与杜远晴一起扶着杜远岚。
我问:“你怎么知道这边没监控?”
周凡:“刚才就是这么进来的,要不然之前查监控怎么没查着这老秃驴。”
我:“你怎么会来这儿?”
周凡:“我正给郑灿灿心理辅导呢,她突然起身直愣愣就走,我立马意识到不对劲就跟着来了。”
杜远晴:“之前报了那么多次警都没用,怎么你一报警就来了?”
周凡:“我举报这里有疑似邪教活动。”
……
一行人走到一个小巷子里,再往外走就到大街了。
郑灿灿扯住我胳膊,“绿云姐姐,谢谢你救我一命,呜呜~”
我点点头,再次燃发,从这些女人头顶扫过,消除掉她们今晚的记忆。
等她们醒过神,怎么一下子苍老了这么多,这就不是我操心的了。
随后大家走出巷子,各奔东西。
周凡带着郑灿灿回学校。
杜远晴带着杜远岚回她自己住处。
至于那个卖了杜远岚的爹怎么处理,那就让她们姐俩看着办吧。
我找到我的车,独自回了住处。
路上想着,是不是应该让杜远晴再支付我一笔费用。
算了,她买那还阳符花了十八万呢,之前还付了我两万,已经破费不少,就给她算个友情价吧。
我不知道今晚还会不会见到老祖,如果见到,我想告诉她:
或许你并没有真正领悟母神给的恩赐。
-全文完
更新时间:2025-04-16 15:18: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