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建康城的春总是来得早,三月初,王家大宅的垂丝海棠已绽出点点粉白。庭院中,一曲清溪蜿蜒流过,两岸错落摆放着蒲团与矮几,十数位衣着华贵的世家子弟正襟危坐,等待着随水流而下的羽觞停在自己面前。"觞停谢郎处!"随着侍从一声唱和,所有人的目光都... 竹影小说阁

竹影小说阁
阶前竹影,竹影小说阁,小老斧头,先婚后爱

精选章节

第一章

建康城的春总是来得早,三月初,王家大宅的垂丝海棠已绽出点点粉白。庭院中,一曲清溪蜿蜒流过,两岸错落摆放着蒲团与矮几,十数位衣着华贵的世家子弟正襟危坐,等待着随水流而下的羽觞停在自己面前。

"觞停谢郎处!"随着侍从一声唱和,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下首一位身着月白宽袍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不慌不忙地执起酒觞,目光在溪面上一掠,便吟道:"春水初生乳燕飞,黄蜂小尾扑花归。窗含远色通书幌,鱼拥香钩近石矶。"

"好!"席间顿时响起一片喝彩声。坐于主位的少女唇角微扬,抬手示意侍女为客人斟酒。她约莫十七八岁年纪,一袭淡青衣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步摇,通身上下无多余装饰,却自有一种令人不敢逼视的清华之气。

羽觞继续顺流而下,几轮过后,停在了少女面前。

"请璎娘子赋诗!"席间几位年轻郎君眼睛一亮,显然期待已久。

王璎从容执起酒觞,目光扫过庭院。此时夕阳西斜,竹影婆娑,映在石阶上摇曳生姿。她略一沉吟,清声吟道:"竹影扫阶尘不动,月穿潭底水无痕。"

只两句,满座寂然。这诗看似写景,实则蕴含禅机,竹影月华皆为虚相,却能映照本心不动不摇。在座皆是饱学之士,岂会不解其中三昧?

"璎娘子此句,当浮一大白。"方才的谢郎率先举杯,眼中闪烁着惊艳的光芒。

诗会持续到日影西斜才散。送走宾客后,王璎正欲回房,却被父亲王琰唤到了书房。

"璎儿今日表现甚佳。"王琰捋须微笑,眼中满是骄傲,"谢家那小子素负才名,今日也被你压了一头。"

王璎垂眸浅笑:"父亲过奖了,谢郎君诗才敏捷,女儿不过偶得两句罢了。"

王琰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你已十七,到了议亲的年纪。今日唤你来,是要告诉你,你与陈郡谢氏嫡子谢玄的婚事已定。"

王璎执团扇的手微微一顿,旋即恢复如常:"但凭父亲做主。"

"谢玄乃谢安之侄,人品才学俱佳,与你堪为良配。"王琰观察着女儿神色,"你...可有什么想法?"

王璎抬眸,眼中波澜不兴:"世家联姻,本是常理。女儿会谨守本分,不负王家门楣。"她顿了顿,又轻声道,"况且,谢郎君...似乎不是难相与之人。"

同一时刻,谢府书房内,谢玄正襟危坐,听着叔父谢安谈论同一件事。

"琅琊王氏嫡女王璎,贤淑有才,与你年貌相当。"谢安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两家联姻,于门户有益。"

谢玄拱手应是:"侄儿明白。"

"你今日见了她,觉得如何?"谢安忽然问道。

谢玄眼前浮现出那个青衣少女从容赋诗的身影,唇角不自觉微微上扬:"璎娘子...才思不凡。"

离开书房后,谢玄邀了好友桓济到城中酒肆小酌。三杯下肚,桓济笑道:"听说你与王家娘子定亲了?那可是个出了名的冷美人,多少世家子求而不得。"

谢玄把玩着酒杯,笑而不答。

"怎么?看你这神色,竟是满意的?"桓济凑近了些,"我可是听说,这位璎娘子虽然才高,性子却极淡,怕是婚后难以亲近啊。"

谢玄想起诗会上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睛,轻声道:"冰雪聪明者,未必没有柔情。何况..."他顿了顿,"能与知己相伴,岂非人生快事?"

桓济摇头晃脑:"完了完了,谢家玉树,这是要栽在王家冰山手里了!"

谢玄笑骂着与他碰杯,心中却荡起一丝涟漪。婚姻大事,本是父母之命,他早已接受。但得知对象是今日那个才情横溢的少女时,他竟感到一丝隐秘的欢喜。

这夜,建康城两座大宅中,一对未曾深谈过的年轻人,各自望着同一轮明月,怀着对未来的忐忑与隐约期待,辗转难眠。

第二章

建康城的四月,柳絮纷飞如雪。

王璎坐在妆台前,任由侍女青芷为她梳发。铜镜中的少女头戴金丝花树冠,额间贴着翠钿,朱唇一点,眉如远山。大红的嫁衣上金线绣着鸾凤和鸣的图案,在晨光下熠熠生辉。

"娘子今日真美。"青芷将最后一支金步摇插入发髻,声音有些哽咽,"只是这一去,便是谢家妇了..."

王璎凝视镜中陌生的自己,轻声道:"傻丫头,谢府与王府不过隔了三条街,想回来随时可以。"话虽如此,她指尖却不自觉地摩挲着袖口,将上好的云锦揉出了一道细褶。

门外传来喧闹声,迎亲的队伍到了。

青芷连忙为王璎盖上大红盖头,扶着她缓步走出闺阁。透过盖头下方的缝隙,王璎只能看到自己脚尖前的一小片地面,以及周围簇拥着的各色裙裾和靴履。

王府正厅,王琰与夫人端坐上位。王璎跪别父母时,听到母亲压抑的抽泣声。父亲的声音则一如既往地沉稳:"尔往谢家,当恪守妇道,敬顺舅姑..."

"女儿谨记。"王璎深深叩首,额头触到冰凉的青砖地面,眼眶突然有些发热。

盖头外,一双织锦云头履停在她面前。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掌心向上,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

"娘子,请。"声音清朗,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

是谢玄。王璎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在那只手掌上。他的掌心温暖干燥,握住她时力道适中,既不会让她感到被冒犯,又不至于显得敷衍。

谢玄牵着她走向大门,一路鞭炮齐鸣,鼓乐喧天。建康城万人空巷,百姓争相围观这场世家大族的联姻。王璎垂眸看着地面,却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小心门槛。"上轿前,谢玄低声提醒,同时手微微抬高,为她挡住轿帘。

这个细小的举动让王璎心头一暖。她坐定后,轿子被稳稳抬起,向着谢府行去。轿外欢声笑语不断,轿内却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婚礼的仪式繁琐至极。拜天地、祭祖先、行合卺礼...王璎像个精致的木偶,在喜娘的指引下完成一个个动作。只有在与谢玄共饮合卺酒时,盖头被轻轻掀起一角,她才得以短暂地看清自己的夫君。

谢玄今日一身大红礼服,衬得肤色如玉。他的眉目比诗会那日更加清晰——剑眉斜飞入鬓,一双凤眼含着温和的笑意,鼻梁高挺,唇形优美。与她目光相接时,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礼貌地移开视线,耳尖却悄悄红了。

礼成后,王璎被送入洞房。谢玄则留在外间招待宾客。青芷帮她卸下沉重的头冠,又端来一碗莲子羹。

"娘子快用些点心,这一整日都没吃东西呢。"

王璎摇摇头,只抿了口茶。窗外的喧闹声持续到月上中天才渐渐散去。当脚步声由远及近时,她的背不自觉地绷直了。

门被轻轻推开,谢玄带着淡淡的酒气走了进来。青芷识趣地退下,屋内顿时只剩下他们二人。

红烛高烧,映得满室生辉。王璎垂眸坐在床沿,能感觉到谢玄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似乎在斟酌该如何开口,屋内静得能听见烛花爆裂的声响。

"娘子..."谢玄终于打破沉默,"今日辛苦了。"

王璎抬眼看他,发现他的表情有些局促,与白日里那个从容行礼的新郎判若两人。

"郎君也辛苦了。"她轻声回应,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平静。

谢玄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他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王璎莫名觉得有些口干。

"那个..."谢玄放下茶杯,像是下定了决心,"我知道这婚事非你我所择,若娘子不习惯与人同榻,我可睡在窗边的矮榻上。"

王璎微微一怔。她设想过无数种新婚之夜可能发生的情景,却唯独没料到对方会主动提出分榻而眠。世家联姻,行夫妻之礼本是天经地义,谢玄的体贴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不必如此。"她听见自己说,"既为夫妻,同榻而眠是应当的。只是..."她顿了顿,"还请郎君多给些时日,容我适应。"

谢玄明显松了口气,眼中浮现出赞赏之色:"娘子所言极是。来日方长,不急在一时。"

就这样,两人和衣而卧,中间隔着足以再躺一人的距离。红烛被吹灭后,月光透过窗纱洒落进来,在床榻上勾勒出两道泾渭分明的影子。

王璎仰卧着,双手交叠放在腹部,保持着世家女应有的睡姿。她能听见身旁人均匀的呼吸声,还有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不知过了多久,她悄悄侧头,发现谢玄也睁着眼睛,正望着帐顶出神。

感受到她的目光,谢玄转过头来。四目相对,两人都有些尴尬,却又同时笑了起来。

"睡不着?"谢玄问,声音里带着笑意。

王璎轻轻"嗯"了一声:"白日里睡多了。"

"我也是。"谢玄翻过身,面对着她,"不如说说话?"

月光下,他的轮廓显得格外柔和。王璎也侧过身,两人就这样隔着一臂之距,轻声交谈起来。从诗会那日的诗作,到各自喜欢的书籍,再到家中兄弟姐妹的趣事...话题渐渐轻松起来。

不知何时,王璎的眼皮开始发沉。朦胧中,她感觉有人为她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三朝回门那日,建康城下起了绵绵细雨。

王璎与谢玄同乘一辆马车前往王府。车厢内空间有限,两人的衣袖不时相触,又各自避开。谢玄似乎想说些什么,几次欲言又止。

"郎君有话但说无妨。"王璎主动开口。

谢玄犹豫了一下:"那日娘子在诗会上所作'竹影扫阶尘不动'一句,我后来思索良久,越想越觉精妙。不知娘子是如何得来这般意境?"

王璎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略感意外:"不过是偶然所见。那日清晨我在庭中散步,见竹影摇曳,阶上尘埃却纹丝不动,忽有所感。"

"娘子观察入微。"谢玄眼中闪烁着欣赏的光芒,"我平日习字,也常觉心应如那阶上尘,任笔走龙蛇而心不动摇。"

"郎君习的是卫夫人体?"王璎来了兴趣。

"起初学钟繇,后转学卫夫人,近来又迷上王右军的字。"谢玄笑道,"说来惭愧,我临《兰亭序》已有三年,却始终不得其神韵。"

王璎眼睛一亮:"家父收藏有王右军真迹数幅,其中《快雪时晴帖》最是精妙。郎君若有兴趣,回门后可请家父取出共赏。"

谢玄闻言大喜:"如此再好不过!"

马车到达王府时,两人已从书法谈到琴艺,气氛比出发时融洽许多。王琰见女儿气色尚好,眼中隐有笑意,悬着的心放下大半。午宴后,他果然取出珍藏的字画与谢玄共赏,翁婿二人相谈甚欢。

回程马车上,谢玄仍沉浸在欣赏真迹的兴奋中:"岳父所藏《快雪时晴帖》果然名不虚传,笔势如龙跳天门,虎卧凤阙,当真..."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忘形,连忙收住话头,却见王璎嘴角微扬,眼中带着笑意。

"娘子笑什么?"谢玄问。

王璎摇头:"只是觉得郎君谈起书法来,神采飞扬,与平日判若两人。"

谢玄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让娘子见笑了。我自小痴迷此道,见了名家真迹便忘乎所以。"

"这有何可笑?"王璎正色道,"人有所痴,方显真性情。我倒觉得这样很好。"

谢玄怔了怔,眼中流露出感动之色。两人相视一笑,车内的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回到谢府时,雨已停了。谢玄先下车,然后转身扶王璎。她搭着他的手走下踏脚凳,不料雨后木凳湿滑,她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栽去。

谢玄眼疾手快,一把揽住她的腰。王璎的脸撞在他胸前,鼻尖顿时盈满了他身上淡淡的沉香气。两人身体相贴,都能感受到对方骤然加速的心跳。

"娘子没事吧?"谢玄很快松开手,后退半步,耳根却红得厉害。

王璎摇摇头,强自镇定地整理了一下衣裙:"多谢郎君。"

管家谢荣站在大门处,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年约五旬,是谢府的老仆了,侍奉过两代家主。见新人走来,他恭敬地行礼:"郎君,娘子,晚膳已备好。"

王璎敏锐地察觉到老人审视的目光,但她不动声色,只微微颔首:"有劳管家。"

待二人走远,谢荣捋了捋胡须,若有所思。这位新夫人举止端庄,言谈得体,确有名门风范。但与之前来说亲的几位世家女相比,似乎太过清冷了些,不知能否担起谢府女主人的重任。

他暗自叹了口气,转身去安排明日的事务。廊下灯笼的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随着他的步伐一摇一晃,如同他心中对新夫人的评判,尚未定型。

第三章

晨光透过窗纱洒进内室,王璎已经醒了。她侧卧着,能听见身旁谢玄均匀的呼吸声。自成亲那夜起,两人便同榻而眠,却始终保持着恰当的距离,和衣而卧,互不打扰。

三日前,谢安夫人将谢府内宅的对牌钥匙交给了她,象征着管家之权的移交。王璎知道,这是她作为新妇必须面对的考验。

身旁的谢玄动了动,似乎也醒了。王璎闭上眼,假装仍在熟睡。她感觉到谢玄轻手轻脚地起身,生怕惊动她似的。直到听见他走出内室的脚步声,她才睁开眼,唤青芷进来伺候梳洗。

"娘子,今日要接手家务了,紧张吗?"青芷一边为她梳发,一边小声问道。

王璎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有什么可紧张的?王府那么大,我协助母亲管理多年,谢府还能比王府更复杂不成?"

话虽如此,当她坐在花厅,面对谢府一众管事婆子时,还是感到了无形的压力。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望着她,有好奇的,有试探的,也有明显带着不屑的。

"老奴谢荣,给娘子请安。"管家谢荣上前一步,恭敬中带着疏离,"这是府中各处管事,娘子有什么吩咐,尽管差遣。"

王璎微微颔首:"今日先不见人了,把近三年的账册拿来我看看。"

谢荣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如常:"娘子初来乍到,不如先熟悉熟悉府中人事..."

"正是要熟悉,才需先看账册。"王璎声音柔和,却不容置疑,"一府的收支往来,最能看出门道。"

账册很快被搬来了,堆了满满一桌。王璎让青芷沏了壶清茶,便埋首账本中。一连三日,她足不出户,将谢府近三年的收支往来梳理得清清楚楚。

第三日晚膳时,谢玄忍不住问道:"娘子这几日闭门不出,是在忙什么?"

王璎放下筷子:"我在看账册。"

"全部?"谢玄挑眉。

"全部。"王璎点头,"我发现府中开支有些混乱,同一物品,不同月份价格相差悬殊;仆人月钱发放也不准时,有人早领,有人迟领;厨房采买更是漏洞百出..."

谢玄听得目瞪口呆:"这些...你都看出来了?"

王璎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我拟了个改革方案,郎君过目。"

谢玄展开竹简,越看越是惊讶。方案不仅指出了问题所在,还提出了具体的解决办法:设立统一采买制度,按月发放月钱,重新分配各院仆役...条理清晰,考虑周全。

"娘子大才!"谢玄由衷赞叹,"这些措施若能落实,必能省去不少浪费。"

"郎君不嫌我越俎代庖就好。"王璎低头抿了口茶,掩饰嘴角的笑意。

"怎会?"谢玄眼中闪烁着欣赏的光芒,"谢府有娘子主持中馈,是我的福气。"

三日后,王璎正式推行新规。起初,一些老仆面露不满,但在她恩威并施的手段下,很快便顺从了。唯独管家谢荣,表面恭敬,眼神中却总带着审视。

又过了半月,谢玄接到朝廷命令,要前往会稽郡巡查盐务,为期半月。

"这么急?"王璎听到消息时,正在绣一方帕子,针尖不小心刺到了手指。

谢玄点头:"明日一早就出发。"他犹豫了一下,"娘子初掌家务,我就离家,实在..."

"郎君公务要紧。"王璎将受伤的手指悄悄藏在袖中,"家中一切有我。"

那晚,谢玄在书房整理行装至深夜。回到内室时,发现王璎还没睡,正坐在灯下缝制什么。

"娘子怎么还不休息?"

王璎抬头:"给郎君做了几个香囊,里面装了安神的药材,路上带着。"她指了指床边的包袱,"我还准备了些点心,路上吃。会稽潮湿,带了几丸祛湿的药..."

谢玄心头一热。自母亲去世后,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事无巨细地为他打点行装了。他走到王璎身边坐下,发现她正在缝的是一个精致的笔袋。

"这是..."

"听闻会稽产一种特殊竹管,适合做笔。"王璎低头穿针,"郎君若见到,不妨买些回来,装在这里面..."

谢玄突然起身,走向内室一角的柜子,取出一件用锦缎包裹的长条物件。

"这个,留给娘子解闷。"

王璎解开锦缎,倒吸一口冷气——竟是一张焦尾琴,琴身乌黑发亮,尾部有烧焦的痕迹,正是传说中的焦尾式样。

"这...这不是蔡邕的焦尾琴吗?"王璎小心翼翼地抚过琴弦,"听闻世上仅存三张,郎君从何处得来?"

"家传之物。"谢玄微笑,"我琴艺不精,这琴在我处也是明珠暗投。娘子琴技高超,正好物尽其用。"

王璎指尖轻拨琴弦,清越的琴音在室内回荡。她抬头看谢玄,眼中闪烁着惊喜的光芒:"如此贵重之物,郎君放心交给我?"

"有什么不放心的?"谢玄笑道,"琴赠知音,正得其所。"

两人相视一笑,室内暖意融融。

次日清晨,王璎亲自送谢玄到大门外。晨光中,谢玄一身靛蓝官服,英挺俊朗。他翻身上马,回头看了王璎一眼:"家中一切,就托付娘子了。"

王璎立在阶上,微微颔首:"郎君一路顺风。"

目送谢玄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王璎才转身回府。谢府突然变得空荡荡的,连脚步声都有了回声。

接下来的日子,王璎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家务管理中。有了谢玄的支持,她推行新规更加得心应手。每日清晨处理家务,午后读书弹琴,晚上则伏案记录一天的开支用度。

谢玄留下的焦尾琴成了她最好的伙伴。每当夜幕降临,她便在庭院中抚琴自娱。琴声清越,穿透夜色,传得很远很远。

第十日夜里,王璎照例在凉亭中抚琴。弹的是一首新谱的曲子,灵感来自谢玄临行前描述会稽山水的话。琴音时而如钱塘潮涌,时而似会稽山幽,她自己都沉浸其中,没注意到庭院暗处多了一道身影。

谢玄站在月影里,静静聆听。他提前完成了公务,连夜赶回,本想给王璎一个惊喜,却在听到琴声时停下了脚步。琴音中描绘的山水,分明是他信中提到的景致。王璎不仅记在了心里,还将其化入了琴曲。

一曲终了,谢玄才从暗处走出:"娘子好琴艺。"

王璎惊得差点打翻琴案:"郎君?!怎么回来了?"她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惊喜。

"公务办得顺利,就提前回来了。"谢玄在琴案对面坐下,"方才那首曲子,可是娘子新谱的?"

王璎耳根微热:"随手而作,让郎君见笑了。"

"妙极了。"谢玄由衷赞叹,"尤其是描绘潮水那一段,仿佛真见到了钱塘潮涌。"

"郎君信中描述得生动,我不过是照猫画虎罢了。"王璎低头调弦,掩饰脸上的红晕。

谢玄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裹:"给娘子带了点会稽特产。"

王璎打开一看,是几块精致的越绫和一套会稽瓷茶具,正是她喜欢的素雅风格。

"多谢郎君。"她轻声道谢,指尖抚过光滑的瓷面。

"还有这个。"谢玄又取出一个竹筒,"会稽的竹管,正好装娘子做的笔袋里。"

两人相视而笑,月光洒在琴案上,焦尾琴的弦微微颤动,仿佛也在为重逢而欢欣。

次日,谢玄的好友桓济来访。王璎命人备好茶点,便回避到内室。透过屏风的缝隙,她能看到桓济是个高大健硕的青年,言谈举止间带着武将特有的豪爽。

"听说嫂夫人把谢府打理得井井有条?"桓济啜了口茶,语气中带着调侃,"我府上那些婆子们都在传,说谢家新妇规矩严得很,连厨房采买的葱蒜都要记账。"

谢玄放下茶杯,声音平静却坚定:"娘子持家有道,省去了不少浪费。那些婆子们抱怨,无非是因为再不能中饱私囊了。"

桓济挑眉:"哟,这就护上了?看来玄兄对新妇很满意啊。"

"桓兄说笑了。"谢玄耳根微红,却仍正色道,"娘子确实贤惠,持家严谨却不失宽厚,府中上下如今都敬重她。"

屏风后的王璎听到这番话,心头涌起一股暖流。她没想到谢玄会在外人面前这样维护她、称赞她。

桓济走后,王璎从内室出来,假装刚忙完家务。谢玄正在看书,见她来了,便放下书卷:"桓济性子直,说话没轻没重,娘子别往心里去。"

王璎摇头:"桓郎君心直口快,倒是真性情。"她顿了顿,轻声道,"多谢郎君在朋友面前为我说好话。"

谢玄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她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不由有些尴尬:"我...我只是实话实说。"

两人一时无话,室内却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和谐气氛。窗外,夕阳西下,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

第四章

晨露未晞,王璎已经醒了。她轻手轻脚地起身,生怕惊动身旁仍在熟睡的谢玄。近半个月来,谢玄每晚都在书房处理公务至深夜,回来时眼底总带着淡淡的青黑。

王璎披上外衣,悄声走出内室。外间,青芷已经备好了热水。

"娘子今日又这么早?"青芷压低声音问道。

王璎点点头:"郎君近来劳累,我想亲手给他做些安神的茶点。"

厨房里,王璎将昨日准备好的茯苓、莲子等药材细细研磨成粉,和入面团。她的动作娴熟而轻柔,仿佛在对待什么珍宝。面团成型后,她将其切成小块,做成谢玄喜欢的梅花形状,上笼蒸制。

"娘子在王府时都没下过厨,如今倒为了郎君天天早起。"青芷一边烧火一边小声嘀咕。

王璎唇角微扬:"在王府有母亲打理一切,现在我是谢府主母,自然不同。"她顿了顿,"况且...郎君待我不薄。"

点心蒸好后,王璎又亲自泡了一壶菊花枸杞茶,一起放在食盒里,交给小厮送去书房。

"就说...是厨房准备的。"王璎叮嘱道。

回到内室,谢玄已经醒了,正坐在床边穿鞋。见王璎进来,他抬头微笑:"娘子起得真早。"

"郎君昨夜又忙到几时?"王璎走到妆台前,开始梳理长发。

"子时过半吧。"谢玄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多亏了娘子每日送的安神茶点,我才能撑得住。"

王璎执梳的手微微一顿:"郎君喜欢就好。"

谢玄走到她身后,突然伸手取过她手中的梳子:"我来为娘子梳发可好?"

铜镜中,王璎看到谢玄修长的手指轻轻梳理着她的长发,动作生涩却温柔。她的耳根悄悄热了起来。

"小时候常看父亲为母亲梳发,"谢玄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父亲说,这是夫妻间的情趣。"

王璎垂下眼帘,心跳加速:"郎君今日怎么有这般雅兴?"

谢玄将一支玉簪插入她发髻:"没什么,就是觉得...娘子近日辛苦了。"

两人目光在镜中相遇,又同时移开,室内一时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这日午后,王璎正在账房核对本月开支,侍女匆匆来报:"娘子,郎君在书房晕倒了!"

王璎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账本上,墨汁溅了一身。她顾不得更衣,提起裙角就往书房跑。

书房里,谢玄躺在榻上,脸色潮红,额头上覆着湿巾。府医正在把脉,见王璎来了,连忙行礼:"娘子不必过忧,郎君只是劳累过度,加上风寒入体,吃几剂药就好。"

王璎在榻边坐下,接过仆人手中的湿巾,亲自为谢玄擦拭额头。他的皮肤滚烫,眉头紧锁,似乎很不舒服。

"怎么会突然病成这样?"她轻声问道。

一旁的小厮低着头:"郎君已经不舒服两三日了,一直不肯请大夫,说公务要紧..."

王璎心头一紧。她早该注意到的,谢玄这几日回来得越来越晚,脸色也越来越差,她却只顾着打理家务,没有多问一句。

"都下去吧,我在这里照顾郎君。"她挥退众人,只留下青芷帮忙。

药煎好后,王璎扶起谢玄,让他靠在自己肩上。谢玄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娘子...?"

"把药喝了。"王璎将药碗凑到他唇边。

谢玄皱着眉喝完药,又昏昏沉沉地睡去。王璎让青芷取来针线筐,就坐在榻边做起了女红,时不时为谢玄换一次额上的湿巾。

夜幕降临,谢玄的烧退了些。他醒来时,看到王璎靠在榻边的几案上睡着了,手中还握着针线。烛光映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

谢玄轻轻起身,取过一件外衣披在王璎肩上,却把她惊醒了。

"郎君醒了?"王璎揉揉眼睛,立刻伸手去摸他的额头,"烧退了些...饿不饿?我让人熬了粥。"

谢玄摇摇头,却突然打了个喷嚏。

"冷吗?"王璎连忙将身上的外衣还给他,"快躺下,别又着凉。"

谢玄握住她的手:"娘子别忙了,你也休息吧。我没事了。"

王璎的手被他握着,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谢玄的手心仍然很热,却比白日里好些了。她犹豫了一下,没有抽回手:"郎君以后身体不适要早点说,怎能硬撑?"

谢玄笑了笑:"娘子教训得是。"他环顾四周,"这是...书房?"

"嗯,郎君晕倒在这里,不便移动,就暂时安置在此。"

谢玄的目光落在书案上,那里堆满了公文:"糟糕,今日的奏章还没批完..."

"病成这样还想着公务?"王璎难得地提高了声音,"我已经派人去官署说明了情况,郎君安心养病才是正经。"

谢玄惊讶地看着她。成亲以来,王璎一直温婉持重,很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这样鲜活的她更加动人。

"娘子说得对,"他柔声道,"我听娘子的。"

王璎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起身点了盏灯:"我去看看药好了没有。"

"等等。"谢玄叫住她,"娘子一直在这里照顾我吗?"

王璎背对着他点点头:"嗯。"

"多谢娘子。"谢玄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柔软。

王璎回头看他一眼,唇角微扬:"夫妻之间,何言谢字。"

接下来的三天,王璎几乎寸步不离地照顾谢玄。她亲自煎药、喂食、擦身,连最琐碎的事都不假手于人。谢玄的病情时好时坏,有几次半夜又发起高烧,王璎就彻夜不眠地守着他。

第四天早晨,谢玄的烧终于退了。他精神好了许多,靠在床头看王璎为他整理衣物。

"娘子,"他突然开口,"这些天辛苦你了。"

王璎叠衣服的手顿了顿:"郎君言重了。"

"不,我是真心的。"谢玄的声音很轻,"自母亲去世后,再没有人这样照顾过我了。"

王璎转过身,看到他眼中闪烁的光芒,心头一热:"郎君待我好,我自然待郎君好。"

谢玄向她伸出手,王璎犹豫了一下,走到床边。谢玄握住她的手:"我谢玄何德何能,得妻如此。"

王璎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突然意识到这半个月来,他们之间的相处比成亲以来的任何时刻都要亲密自然。病榻前的朝夕相对,似乎打破了某种无形的屏障。

谢玄病愈后,两人的关系明显亲近了许多。他们开始偶尔同桌共食,谢玄办公时也不再刻意避开王璎,有时甚至会征询她的意见。

这日,王璎正在花厅看账本,青芷匆匆进来:"娘子,王府来人了,说是大郎君来看您。"

"兄长?"王璎惊喜地站起身,快步走向大门。

王府大郎君王珣是王璎一母同胞的兄长,长她五岁,现任中书侍郎。兄妹二人感情甚笃,王璎出嫁时,王珣还在外任,未能相送。

"阿兄!"见到门前熟悉的身影,王璎难得地流露出小女儿情态。

王珣笑着摸摸她的头:"璎儿气色不错,看来谢玄待你很好。"

王璎引兄长入内,命人上茶:"阿兄何时回京的?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昨日刚到,今日就来看你了。"王珣环顾四周,"谢府打理得不错,是你的手笔吧?"

王璎抿嘴一笑:"阿兄慧眼。"

正说着,谢玄从外面回来了。见到王珣,他先是一愣,随即上前行礼:"王兄。"

王珣起身还礼:"谢郎君。"

两人寒暄几句后,王珣突然道:"听闻谢郎君精通书法,我近日得了一幅字,难辨真伪,可否帮忙一观?"

谢玄欣然应允。王璎知道这是兄长有意考校谢玄,便安静地在一旁煮茶。

王珣取出一卷轴,小心展开。谢玄仔细查看后,指出了几处笔法特点,断定是摹本而非真迹,但摹写者功力深厚,几可乱真。两人越谈越投机,从书法谈到诗文,又谈到朝政,竟有些相见恨晚之意。

午膳时,王璎命人准备了王珣喜欢的菜肴。席间,两个男人谈笑风生,王璎则不时为二人添菜斟酒,眉眼间满是掩不住的喜悦。

王珣临走时,私下对王璎说:"谢玄人品贵重,才学俱佳,阿父为你选了个好夫婿。"

王璎低头掩饰嘴角的笑意:"阿兄喜欢他?"

"嗯,"王珣点头,"不似一般世家子弟那般浮华,是个踏实人。"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妹妹一眼,"我看你们相处得也不错?"

王璎耳根微热:"还...还好。"

送走王珣后,王璎回到内室,发现谢玄正在等她。

"令兄风采过人,"谢玄笑道,"难怪娘子如此优秀。"

王璎摇摇头:"阿兄才华远胜于我。他既然欣赏郎君,说明郎君确实不凡。"

两人相视一笑,室内的气氛温馨而融洽。

然而,这种和谐并未延伸到谢府的每个角落。老仆刘嬷嬷是谢玄的乳母,在府中地位特殊。她对王璎推行的新规一直不满,认为年轻夫人不懂规矩。

这日,王璎发现厨房报上来的开支突然增加许多,便亲自去查看。厨房里,刘嬷嬷正指挥几个婆子准备晚膳。

"嬷嬷,"王璎温和地问,"近日食材价格可有上涨?为何开支多了这许多?"

刘嬷嬷头也不抬:"回娘子的话,老奴按旧例准备膳食,价格浮动也是常事。"

王璎不动声色:"是吗?可我查了市价,猪肉并未涨价,为何账上却多支了二十文一斤?"

刘嬷嬷这才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这...或许是采买的人记错了..."

"记错了?"王璎微笑,"那明日开始,请嬷嬷将每日采买的物品和价格详细记录下来,我亲自核对。若有差错,也好及时纠正。"

刘嬷嬷脸色变了变,勉强应了声"是"。

当晚,谢玄发现王璎神色有异,询问缘由。王璎犹豫了一下,将事情如实相告。

"刘嬷嬷仗着是郎君乳母,在府中颇有特权。"王璎轻声道,"我并非要削她面子,但规矩既立,就当一视同仁。"

谢玄沉思片刻:"娘子做得对。明日我亲自与她说。"

"不必。"王璎摇头,"内宅之事,我来处理就好。郎君出面,反倒显得我无能。"

次日,王璎命人将厨房采买的流程重新安排,派了自己带来的侍女青芷监督。既不直接处罚刘嬷嬷,又有效地杜绝了中饱私囊的可能。

几日后,谢玄从谢荣那里听说了事情的全过程,对王璎的手段暗自钦佩。当晚,他带回一盒王璎爱吃的蜜饯。

"郎君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王璎惊喜地问。

谢玄笑而不答,只是看着她小口品尝蜜饯的样子,眼中满是温柔。

第五章

初夏的晨光透过窗纱洒进内室,王璎正在梳妆。青芷将她的长发挽成一个简单的髻,只簪了一支白玉簪。

"娘子今日打扮得素雅。"青芷边整理妆奁边道。

王璎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郎君说要去别业小住,舟车劳顿,盛装反而不便。"

自谢玄病愈后,两人关系日渐亲密。三日前,谢玄提议去谢家位于钟山脚下的别业散心,王璎欣然应允。这是他们成亲以来首次一同出游。

门外传来脚步声,谢玄一身靛青色便服走了进来。比起平日的官服,这身打扮更显得他长身玉立,风度翩翩。

"娘子准备好了吗?"谢玄的目光落在王璎身上,微微一滞。即使是最简单的装扮,也掩不住她的清丽。

王璎起身:"都准备好了。"

马车早已候在府外。谢家的别业位于建康城东三十里的钟山脚下,车程约两个时辰。一路上,谢玄兴致勃勃地为王璎讲解沿途景致。

"那边是蒋山,山上的松树四季常青...远处那片湖泊叫燕雀湖,传说当年有凤凰栖息..."谢玄指着窗外,眼中闪烁着少见的光彩。

王璎顺着他的指引望去,发现熟悉的风景在谢玄的描述下竟有了新的意趣。她不由侧目看向身旁的男人——平日沉稳持重的谢玄,此刻像个与人分享心爱之物的少年,眉梢眼角都是掩不住的喜悦。

"郎君很喜欢这里?"王璎轻声问。

谢玄点头:"小时候常随叔父来此避暑。比起建康城的喧嚣,这里清净得多。"他顿了顿,"以后若是娘子喜欢,我们可以常来。"

王璎心头一暖,低头抿嘴笑了。

正午时分,马车抵达别业。这是一座依山而建的三进院落,粉墙黛瓦掩映在翠竹之间,门前一条小溪潺潺流过,环境清幽宜人。

用过午膳,谢玄带王璎参观别业。后园有一处凉亭,建在高处,可俯瞰整个山谷。亭中已备好茶具和棋盘。

"娘子请看,"谢玄指向远处,"那片竹林后面有处瀑布,夏日最为清凉。明日我带娘子去走走。"

王璎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满目苍翠,山峦起伏,远处一道银练似的瀑布若隐若现。微风拂过,带来草木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真美。"她由衷赞叹。

谢玄看着她被风吹起的发丝,轻声道:"不及娘子。"

王璎一怔,耳根顿时热了起来。谢玄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转身去倒茶,耳尖却悄悄红了。

两人在亭中品茗下棋,闲话家常,不知不觉日已西斜。王璎命人取来焦尾琴,为谢玄弹了一曲《高山流水》。琴音在山谷间回荡,与自然融为一体。谢玄闭目聆听,手指在膝上轻轻打着节拍。

一曲终了,谢玄睁开眼,眸中满是赞叹:"娘子琴艺又精进了。"

"是此情此景助兴罢了。"王璎轻抚琴弦,"郎君可要试试?"

谢玄摇头:"在娘子面前抚琴,岂非班门弄斧?"

"琴为心音,何分高下?"王璎将琴推向他。

谢玄犹豫了一下,接过琴,弹了一首简单的《采薇》。他的指法确实生疏,但胜在感情真挚。王璎静静听着,仿佛看到了少年谢玄在此习琴读书的身影。

夕阳西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

翌日清晨,谢玄果然带王璎去了瀑布。山路崎岖,他时不时伸手搀扶。王璎的掌心贴着他的手,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和薄茧的触感。

瀑布比想象中还要壮观。水流从高处倾泻而下,落入深潭,溅起无数水珠,在阳光下形成一道小小的彩虹。

"真美!"王璎忍不住走近几步,让水雾扑在脸上,清凉宜人。

谢玄站在她身后,目光柔和:"小时候我常在此读书,听着水声,心境格外宁静。"

王璎回头看他:"难怪郎君气质清华,原是这山水滋养。"

谢玄笑了:"娘子谬赞。"

他们在瀑布边逗留了许久,谢玄为王璎讲述他儿时在此的趣事,王璎则为他吟诵描写山水的诗篇。两人言笑晏晏,宛如相识多年的知己。

午后,天空突然阴沉下来。谢玄看了看天色:"要下雨了,我们得赶紧回去。"

他们刚走到半路,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谢玄解下外袍撑在王璎头顶:"娘子快走!"

王璎急道:"那郎君怎么办?"

"我没事!"谢玄护着她往别业跑去。

回到别业时,两人都已湿透。谢玄的外袍全给了王璎,自己的中衣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瘦的身形。王璎慌忙移开视线,脸上发烫。

当晚,谢玄就发起热来。王璎守在榻边,为他换冷巾,喂药。谢玄烧得迷迷糊糊,却还惦记着:"娘子...没淋湿吧?"

王璎鼻子一酸:"我没事,郎君快好好休息。"

半夜,谢玄的烧退了些。他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人握着自己的手。睁开眼,看到王璎靠在榻边睡着了,手却还紧紧握着他的。她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一片阴影,嘴角微微抿着,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谢玄轻轻回握她的手,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他想,若能一直如此,该有多好。

王璎被他的动作惊醒,连忙探身摸他的额头:"烧退了些...郎君要喝水吗?"

谢玄摇摇头,却没有松开她的手:"娘子去休息吧,我已经好多了。"

王璎这才意识到两人的手还交握着,却没有抽回:"我不累。"她的声音很轻,"郎君把外袍让给我,自己却病了,我...我很过意不去。"

谢玄看着她微红的眼眶,心中一软:"一件外袍而已,怎比得上娘子安康重要?"

王璎垂下眼帘,长睫遮住了眼中的情绪:"郎君总是这样...处处为他人着想。"

谢玄轻笑:"娘子不也是?"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得仿佛已相伴多年。

三日后,他们返回建康城。谢玄的病已无大碍,但王璎仍坚持让他多休息几日。

回府后不久,便是谢安夫人的寿辰。谢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王璎作为新妇,需协助接待女眷。她一身淡紫色衣裙,发间只簪了一支金步摇,举止得体,言谈有度,赢得不少赞誉。

"这位就是王家娘子吧?果然名不虚传。"一位年长的夫人拉着王璎的手打量。

"听说把谢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呢。"

"谢郎君好福气..."

女眷们的夸赞让王璎有些不好意思。她抬眼寻找谢玄,发现他正在不远处与宾客寒暄,目光却不时投向自己。两人视线相遇,谢玄冲她微微一笑,眼中满是骄傲。

宴席间,一位谢家远亲故意问道:"听闻王家娘子精通诗赋,不知今日可否即兴一首,为夫人贺寿?"

王璎知道这是有意试探,不慌不忙地起身:"拙作恐难登大雅之堂,但为夫人寿,敢不从命?"

她略一沉吟,吟道:"瑶池春不老,寿域日方长。鹤算千年岁,蟠桃几度香。"

"好!"满座喝彩。谢玄看着从容应对的妻子,眼中满是赞赏。

那位远亲却不依不饶:"谢郎君才高八斗,何不与夫人联句?"

谢玄正欲解围,王璎已从容道:"能与夫君联句,是妾身的荣幸。"

谢玄会意,起身走到王璎身边。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竟配合得天衣无缝,赢得满堂喝彩。谢安夫人看在眼里,满意地点头。

寿宴结束后,王璎回到内室,长舒一口气。青芷为她卸妆,笑道:"今日娘子与郎君真是珠联璧合,那些想看笑话的人都傻眼了。"

王璎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唇角微扬:"郎君确实才华横溢。"

"奴婢看郎君今日眼睛就没离开过娘子呢。"青芷调皮地眨眨眼。

王璎脸一热:"胡说什么。"

"奴婢可没胡说。"青芷取出一件新衣,"娘子明日穿这件如何?衬得肤色更好了。"

王璎看了一眼:"太艳了,不合适。"

"那这件呢?"青芷又拿出一件淡绿色的,"郎君上次说喜欢娘子穿绿色。"

王璎一怔:"他...说过吗?"

青芷抿嘴一笑:"娘子不记得了?上月游湖时,郎君亲口说的。"

王璎接过衣裳,指尖轻轻抚过上面的绣纹,若有所思。

"娘子近来更注意打扮了呢。"青芷突然道。

王璎手一顿:"有吗?"

"有啊。"青芷凑近些,"从前在王府,娘子从不关心穿什么戴什么。如今却常常问奴婢'郎君可会喜欢'..."

王璎耳根发热,作势要打她:"你这丫头,越发没规矩了!"

青芷笑着躲开,却不忘补上一句:"女为悦己者容,天经地义嘛!"

王璎不再理她,转身走向床榻,心中却泛起涟漪。她确实开始在意谢玄的看法了,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病榻前他紧握她的手那次?还是他让袍护她不被雨淋那时?抑或是更早,在他赠她焦尾琴的那一刻?

窗外,月光如水。王璎躺在床上,想起谢玄今日在众人面前维护她的样子,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她翻了个身,心中默念着青芷那句"女为悦己者容",第一次认真思索自己对谢玄的感情。

第六章

梅雨季节,建康城连日阴雨。王璎坐在窗前,看着檐角滴落的水珠串成银线。谢玄一早就去了官署,临走前说今日有要事,可能晚归。

"娘子,书房里的书该晒了。"青芷捧着几卷竹简进来,"趁着雨停,奴婢让人搬出去?"

王璎合上手中的账册:"我去看看吧。"

谢府的书房位于东厢,宽敞明亮,四壁书架直抵屋顶。王璎指挥仆人将受潮风险最大的典籍先搬去庭院通风。她亲自整理谢玄常看的几案,动作轻柔,仿佛对待什么珍宝。

案头一摞公文下,露出纸张一角。王璎本想将其归整,抽出来却发现是一叠诗稿。最上面那张赫然是她去年在王府诗会上作的《咏竹》。

"这..."王璎手指微颤。诗稿上的笔迹不是她的,而是谢玄的。他将她的诗工整抄录,还在旁边写了一段评语:"清峻脱俗,有林下之风。"

她急忙翻看下面的纸张,竟全是她在各种诗会上的作品,最早的可追溯到三年前。每首旁边都有谢玄的评注,有些还附着他的和诗。最新的一首,竟是他们成亲后她随口吟诵的几句,不知何时被他记了下来,并续成了完整的诗篇。

王璎跌坐在谢玄的椅子上,胸口起伏。这些诗稿证明,谢玄对她的关注远早于他们的婚姻。那些评语中流露的欣赏,和诗中暗藏的情愫,让她脸颊发烫。

"娘子?"青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厨下问午膳准备什么?"

王璎慌忙将诗稿放回原处:"就...就按平常的来。"

她快步走出书房,心跳如擂鼓。雨后的阳光照在脸上,热得发烫。

接下来的几天,王璎总是不自觉地避开与谢玄独处。每当看到他,那些诗稿上的字句就会浮现在眼前,让她手足无措。

谢玄似乎也心事重重,常常欲言又止。更奇怪的是,他连续三个下午都神秘外出,问起来只说有事要办。

"青芷,"这日晚膳后,王璎忍不住问道,"郎君近日可有跟你说过什么?"

青芷摇头:"没有啊。不过..."她压低声音,"墨池说,郎君这几日去了好几趟西市的珍宝阁。"

王璎手中的针线一顿:"珍宝阁?"

"嗯,好像是为了买什么东西。"青芷犹豫了一下,"娘子...奴婢还听说,卢家那位娘子前日回建康了。"

"卢家?"王璎抬头。

"就是卢琛大人的女儿,据说与郎君青梅竹马..."青芷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奴婢多嘴了!"

王璎强自镇定:"无妨。世家子弟互相熟识是常事。"她继续低头绣花,却一针扎在了手指上。

血珠冒出来,在素白的绢面上洇开一点红。王璎盯着那点红色,突然想起谢玄诗稿中那句"一点朱砂心上烙",当时不解其意,如今想来,莫非...

她摇摇头,制止自己胡思乱想。就算谢玄真有他意,作为世家联姻的妻子,她也无权干涉。只是胸口那隐隐的闷痛,却怎么也忽视不了。

五日后是王璎的生辰。她本不打算张扬,但谢安夫人特意派人送来贺礼,她只好设了小宴答谢。

清晨,王璎刚梳洗完毕,青芷就急匆匆跑进来:"娘子!郎君一早就出门了,说午宴前一定回来,让您别等他用早膳。"

王璎点点头,努力掩饰眼中的失落。自从知道卢家娘子回京的消息后,她就忍不住猜测谢玄近日的异常是否与之有关。如今连她的生辰都不能一起用早膳...

午宴将至,宾客陆续到来,却仍不见谢玄身影。王璎强打精神招待女眷,脸上的笑容几乎僵住。

"谢郎君公务繁忙吧?"一位夫人意有所指地问。

王璎正要回答,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谢玄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怀中抱着一个锦盒,衣袍下摆沾满泥土,额上还有汗珠。

"抱歉,我来晚了。"他径直走到王璎面前,将锦盒递给她,"生辰快乐,娘子。"

王璎惊讶地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套珍贵的古籍抄本,封面上题着《玉台新咏》四个字。

"这是..."王璎瞪大眼睛。这是她一直想找的善本,据说全建康只有两套。

"我托人多方寻找,终于在吴郡一位隐士处求得。"谢玄眼中满是期待,"娘子可喜欢?"

王璎抚摸着书页,喉头发紧:"很喜欢...多谢郎君。"

谢玄又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支梅花:"路上看到山间野梅开了,想起娘子喜欢,就折了一支。"

宾客们发出善意的笑声。王璎接过梅花,指尖与谢玄的相触,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全身。原来他这几日神秘外出,是为了给她准备礼物...

宴席散去后,王璎在房中翻阅《玉台新咏》,每一页都能感受到谢玄的心意。她想起自己先前的猜疑,不禁羞愧。

"娘子,"谢玄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可有空陪我去园中走走?"

月华如水,洒在谢府后园的池塘上。两人并肩而行,一时无言。

"郎君怎知我喜欢《玉台新咏》?"王璎终于打破沉默。

谢玄微笑:"娘子在王府诗会上提过。我记得你说最喜欢其中徐淑的《答夫秦嘉》。"

王璎心头一震。那是两年前的诗会,他竟记得如此清楚。

"其实..."谢玄停下脚步,"我有件事一直想告诉娘子。"

王璎抬头看他,月光下谢玄的轮廓格外分明,眼中似有星辰闪烁。

"三年前那场诗会,娘子一袭青衣,吟诵'竹影扫阶尘不动'时,我就..."谢玄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就记住了娘子。"

王璎的心跳加速:"所以...那些诗稿..."

"你看到了?"谢玄耳根发红,"我...我本来没打算让娘子知道的。"

"我很喜欢。"王璎轻声道,"尤其是郎君的和诗。"

谢玄眼中迸发出惊喜。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握住王璎的手:"娘子不嫌我唐突就好。"

王璎没有抽回手:"那...卢家娘子..."

"卢媛?"谢玄一愣,"她随夫君赴任扬州,前几日回京省亲,怎么了?"

王璎这才明白自己闹了多大的误会,脸颊发烫:"没什么...随口一问。"

谢玄似乎明白了什么,眼中闪过笑意:"娘子莫非...吃醋了?"

"才没有!"王璎急道,却惹来谢玄一阵轻笑。

"我与卢媛只是世交,并无其他。"谢玄认真道,"我心里...从来只有娘子一人。"

这句话像一滴蜜,落入王璎心田,甜得发颤。她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轻声道:"其实...我当初得知要嫁郎君时,心里是欢喜的。"

谢玄眼睛一亮:"当真?"

"嗯。"王璎点头,"诗会上见郎君风姿,便...印象深刻。"

谢玄突然拉着她走向凉亭:"娘子稍等。"

亭中竟放着焦尾琴。谢玄坐下,轻抚琴弦,一曲《凤求凰》悠扬响起。王璎倚柱而立,听着琴音中流淌的情意,眼眶发热。

一曲终了,谢玄抬头看她:"久闻娘子舞姿卓绝,不知今日可否有幸一见?"

王璎抿嘴一笑,解下披帛,随着谢玄重新拨动的琴音翩然起舞。月光为她披上银纱,每一个转身,每一个回眸,都让谢玄的琴音更加热烈。

琴歇舞止,两人相视一笑,无需言语,心意已通。

远处廊下,青芷捅了捅墨池:"瞧见没?我说什么来着?郎君和娘子早晚会这样!"

墨池撇嘴:"还不是多亏了我告诉你郎君去买什么!赌注呢?"

青芷不情愿地掏出一串钱:"给你给你!不过..."她看着亭中相依的身影,又笑了,"值了。"

夜深了,王璎和谢玄慢慢走回内室。经过书房时,谢玄突然停下:"娘子稍等。"

他进去取出一叠纸:"既然娘子已经看到了,这些就送给娘子吧。"

王璎接过,发现正是那些诗稿,只是最上面多了一首新作的《赠内》:

"曾羡林下风,今得槛外梅。

不期朱弦动,自有素心知。"

王璎抬头,正对上谢玄温柔的目光。她将诗稿贴在胸前,轻声道:"得遇郎君,是妾身之幸。"

这一夜,内室的灯熄得比往常都早。两张并排放置的枕头,终于不再隔着刻意拉开的距离。

第七章

立秋这日,建康城依然闷热难当。王璎正在后院凉亭指点侍女们熏衣,忽见墨池匆匆跑来,额上全是汗珠。

"娘子,郎君请您立刻去书房,说有要事相商。"

王璎手中香囊一顿。谢玄从不在办公时间回府,更不会如此急切地唤她。她整了整衣裙,快步向前院走去。

书房门紧闭着,王璎轻轻叩门:"郎君?"

"娘子请进。"谢玄的声音比平日低沉。

推门而入,王璎一眼就看到谢玄案头摊开的公文上,那个刺目的朱砂印。谢玄站在窗前,逆光中他的轮廓显得格外僵硬。

"出什么事了?"王璎轻声问。

谢玄转身,脸上带着勉强的微笑:"朝廷有新任命,我要外放庐陵郡任职。"

王璎眨了眨眼。庐陵,那是江南西道的偏远州郡,距建康千里之遥。"何时启程?"

"十日内。"谢玄走近几步,"此次外放...实为左迁。我在盐铁税赋之事上与王刺史意见相左,得罪了人。"

王璎立刻明白了。王刺史是太原王氏的人,与琅琊王氏素有嫌隙。谢玄这是卷入了世家争斗的漩涡。

"郎君不必忧心,"她平静地说,"我这就吩咐人准备行装。十日虽紧,却也来得及。"

谢玄怔住了:"娘子...要随我同去?"

"不然呢?"王璎反问,眉头微蹙,"我是郎君的妻子,自然要随郎君赴任。"

"可庐陵偏远,瘴气重,生活艰苦..."

"郎君去得,我为何去不得?"王璎走到案前,看了眼公文,"况且,我父亲曾任豫章太守,我对江南西道并不陌生。"

谢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又迅速暗下去:"岳父岳母会同意吗?"

王璎抿嘴一笑:"父母那里,我自有办法说服。"

当晚,王璎回了一趟王府。王琰听到消息后果然反对:"荒唐!庐陵那种地方,岂是你一个弱女子能去的?"

"父亲,"王璎跪坐在席上,腰背挺直,"女儿既已嫁入谢家,便是谢家妇。夫君有难,妻子岂能独善其身?"

王母在一旁抹泪:"璎儿从小娇生惯养,如何受得了边远之苦?"

"母亲放心,"王璎柔声安慰,"谢玄会照顾好我的。况且..."她压低声音,"谢玄此次被贬,未必不是有人针对我们王谢两家。女儿此去,也是替父亲看着那边的情况。"

王琰神色一动,沉思片刻后长叹一声:"罢了,你自小就有主见。去吧,但要常写信回来。"

临行前,王母将一个锦盒塞给王璎:"这是祖传的玉佩,历代只传嫡女。你带在身上,保平安。"

王璎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羊脂白玉佩,雕着双鱼戏水的图案。玉质温润,触手生温,一看就是传世之物。

"多谢母亲。"王璎将玉佩贴身收好。

另一边,谢安也将谢玄叫到书房,递给他一柄宝剑:"这是祖上传下来的,你带在身边。外放未必是坏事,远离朝堂纷争,反倒能做些实事。"

谢玄双手接过。剑鞘乌黑,剑柄缠着暗红色的丝绳,入手沉甸甸的。他拔出三寸,寒光凛冽,剑身上刻着两个古篆:"守正"。

"侄儿明白。"谢玄郑重地将剑佩在腰间。

出发这日,秋高气爽。王璎只带了青芷和两个贴身仆妇,谢玄也精简随从,总共不过十余人,三辆马车。王珣特意告假来送,临别时塞给谢玄一封密函:"到了再看。"

马车缓缓驶出建康城门,王璎回头望了望生活了十八年的都城,心中五味杂陈。谢玄握住她的手:"委屈娘子了。"

王璎摇头:"与郎君在一起,不委屈。"

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露心迹。谢玄心头一热,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旅途漫长而枯燥。起初几日,王璎还兴致勃勃地欣赏沿途风景,渐渐地,长途跋涉的疲惫显露出来。谢玄注意到她眼下浮现的青影,下令在沿途驿站多作停留。

"不必为了赶路累坏身子,"夜里投宿时,谢玄为王璎披上外衣,"我们慢些走也无妨。"

他们停在一处山间驿站。驿站简陋,但环境清幽,后院有棵老桂树,正值花期,香气袭人。晚饭后,谢玄邀王璎到院中赏月。

秋月如盘,高悬天际。王璎仰头望着,忽然道:"小时候听乳母说,月中有桂树,吴刚砍之不尽。如今看来,倒像是这棵。"

谢玄轻笑:"月中桂树我没见过,但这棵确实倔强,长在石缝里也能开花。"

一阵风吹过,王璎打了个寒战。谢玄立刻解下外袍披在她肩上,王璎却握住他正要收回的手:"一起披着吧。"

宽大的衣袍下,两人的手紧紧相握。月光洒在他们身上,将影子融为一体。

"冷吗?"谢玄低声问。

王璎摇头,反而靠得更近了些:"郎君可曾后悔?"

"后悔什么?"

"娶我。"王璎轻声道,"若不是与我王家联姻,或许不会得罪太原王氏..."

谢玄转身面对她,双手捧起她的脸:"娘子何出此言?娶你是我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事。"他拇指轻轻摩挲她的脸颊,"况且,政见不合是常事,与婚姻无关。"

王璎眼中泛起水光,在月光下闪闪发亮。谢玄忍不住低头,在她额间落下一个轻吻。

十日后,他们抵达庐陵郡。郡守府比想象中还要简陋,围墙斑驳,屋瓦残缺,院中杂草丛生。前来迎接的属官面露尴尬:"前任郡守走得急,没来得及修葺..."

谢玄摆摆手:"无妨,我们自己收拾。"

安顿下来后,谢玄打开王珣给的密函,看完后脸色凝重:"果然如此。"

"兄长说了什么?"王璎问。

谢玄将信递给她:"王刺史背后有人指使,此次外放实为调虎离山之计。朝中恐有变故。"

王璎快速浏览信件,眉头越皱越紧:"他们想对谢安大人不利?"

"嗯。"谢玄点头,"不过兄长已在布局应对。我们当前要务是治理好庐陵,做出政绩,才有回旋余地。"

王璎沉思片刻:"郎君打算从何处着手?"

"盐税。"谢玄斩钉截铁地说,"此地私盐泛滥,官盐滞销,百姓苦不堪言。若能整顿盐务,必能改善民生,增加税收。"

次日一早,谢玄便召集属官议事。王璎也没闲着,带着青芷和仆妇们收拾住处。虽然简陋,但经过一番打理,倒也干净整洁。

晚上谢玄回来,看到焕然一新的内室,疲惫的脸上露出笑容:"有娘子在,哪里都是家。"

王璎为他更衣,发现官服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郎君今日去了何处?"

"盐场。"谢玄坐下喝了口水,"情况比想象的还糟。盐工食不果腹,盐商却富得流油。"

王璎拧了湿巾为他擦脸:"可想到对策了?"

"明日开始查账。"谢玄握住她的手,"不过...可能需要娘子帮忙。"

"我?"

"娘子精通算术,又擅理账。"谢玄眼中带着期待,"我想请娘子协助核对盐务账目。"

王璎一怔。世家女子从不过问公务,这是规矩。但看着谢玄恳切的眼神,她点了点头:"好。"

就这样,王璎开始协助谢玄处理公务。白天谢玄外出巡查,晚上两人一起核对账目,常常工作到深夜。渐渐地,王璎不仅理账,还会提出一些建议,谢玄都认真考虑,不少被采纳实施。

一个月后,谢玄决定微服私访,实地了解私盐贩卖情况。这次他要出城三日,王璎担忧不已,临行前夜为他准备了各种药物和干粮。

"娘子放心,"谢玄安慰她,"我带了护卫,不会有事的。"

"郎君要小心。"王璎替他整理行装,声音有些发颤,"我...我等你回来。"

谢玄心中一软,将她搂入怀中:"一定。"

三日后,谢玄平安归来,不仅带回了重要情报,还给王璎带回一包当地特产的蜜枣。王璎尝了一颗,甜中带酸,滋味独特。

"好吃吗?"谢玄问。

王璎点头,又喂了他一颗:"郎君此行可有收获?"

"大有收获。"谢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我已掌握私盐贩卖的路线和主要头目。接下来..."

他忽然注意到王璎手上的墨迹:"娘子又熬夜看账本了?"

王璎将手藏到背后:"没什么..."

谢玄拉过她的手,轻轻摩挲那些墨迹:"辛苦娘子了。"

"不辛苦。"王璎看着他消瘦的脸颊,"郎君才辛苦。"

两人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理解与支持。

随着调查深入,谢玄发现当地豪强周氏与私盐贩卖有密切关联。这周家不仅在庐陵势力庞大,在朝中也有靠山。谢玄决定先从周家入手,整顿盐务。

"周家不会坐以待毙,"王璎担忧地说,"郎君千万小心。"

谢玄拍拍腰间的剑:"我有准备。"

次日清晨,谢玄刚要出门,却见王璎一身骑装站在院中,英姿飒爽。

"娘子这是...?"

"我想学骑马。"王璎直视他的眼睛,"万一有事,我也能帮上忙。"

谢玄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她的用意。世家女子鲜少骑马,王璎这是要打破常规了。

"好。"他郑重地点头,"我教你。"

从此,每天清晨,郡守府后的空地上都能看到谢玄教王璎骑马的场景。起初王璎连上马都困难,几次摔得浑身是土,但她从不叫苦,咬牙坚持。谢玄看在眼里,既心疼又敬佩。

一个月后,王璎已经能策马奔驰了。谢玄又教她射箭,说是既能强身健体,又可防身。王璎学得认真,很快就能射中靶心了。

"娘子进步神速。"谢玄由衷赞叹,"比我当年学得快多了。"

王璎抹去额上的汗水,笑道:"名师出高徒。"

就这样,在相互扶持中,他们渐渐适应了庐陵的生活。简陋的环境反而让两人更加亲密,繁重的公务则让他们成为彼此最可靠的伙伴。每当夜深人静,谢玄批阅公文时,王璎总会在一旁研墨添茶;而每当王璎为账目烦恼时,谢玄也会放下手头工作,与她一起想办法。

秋去冬来,庐陵飘起了小雪。这天晚上,王璎在灯下缝补谢玄的官服,谢玄则在看刚送来的邸报。突然,他猛地拍案:"果然!"

"怎么了?"王璎抬头。

谢玄将邸报递给她:"王刺史被弹劾了,罪名是贪赃枉法。叔父在朝中发动反击,形势有变。"

王璎快速浏览内容,眼中闪过喜色:"这是好消息啊!"

"嗯。"谢玄点头,"不过我们这边还得加快进度。周家最近活动频繁,我担心他们会狗急跳墙。"

正说着,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墨池慌张的声音传来:"郎君!不好了!盐场出事了!"

第八章

谢玄披衣而起,墨池的声音在门外急促又慌乱:"周家的人煽动盐工闹事,已经打伤了几个官差!"

王璎立刻起身点亮灯盏,昏黄的光线下,谢玄的脸色异常凝重。他迅速穿戴整齐,从墙上取下佩剑。

"郎君,此事蹊跷。"王璎递上外袍,声音比平日低沉,"周家早不动晚不动,偏偏在朝中消息传来时闹事。"

谢玄系剑的手一顿:"娘子是说...调虎离山?"

"极有可能。"王璎快步走到箱笼前,取出一个小包袱,"这里有解毒丸和金疮药,郎君带在身上。"

谢玄接过药包,深深看了王璎一眼:"我多带些人手,娘子留在府中,紧闭门户。"

王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郎君千万小心。"

谢玄离去后,王璎再无睡意。她让青芷唤来府中护卫首领,吩咐加强巡逻,又亲自检查了各处门户。天色微明时,远处隐约传来喧哗声,王璎站在院中,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青芷,去问问墨池可回来了。"

青芷匆匆而去,又匆匆而回:"娘子,墨池没回来,但街上有衙役说,盐场那边打起来了,还有人放了火!"

王璎手指攥紧了衣袖。谢玄只带了五个人,若真有人蓄谋...

"备马。"她突然道。

青芷瞪大眼睛:"娘子要做什么?"

"去盐场。"王璎已经转身向内室走去,"郎君可能有危险。"

"可郎君让娘子留在府中..."

王璎换上骑装,从枕下取出谢玄给她防身的匕首:"正因如此,我更要去。"她顿了顿,"若真有人设局,郎君毫无防备。"

青芷知道劝不住,只好帮她准备。王璎将头发束起,戴上帷帽,又让护卫队长点了四名精干护卫。

"娘子真要亲自去?"护卫队长面露难色,"太危险了。"

"我意已决。"王璎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你若不放心,多派几人跟着便是。"

一刻钟后,王璎骑马冲出郡守府。她学骑术不过两月,但此刻却驾驭得异常沉稳。盐场在城东十里,沿途百姓纷纷避让,惊讶地看着这一队飞驰的人马。

离盐场还有一里地,已能看到浓烟滚滚。王璎勒马停在一处高坡上,远远观望。盐场入口处人群混乱,有呐喊声和打斗声传来,但看不清具体情况。

"李队长,你带两人绕到后面看看情况。"王璎吩咐护卫队长,"若有异常,立刻发信号。"

三人领命而去。王璎又对剩下两名护卫道:"我们慢慢靠近,别惊动闹事的人。"

他们沿着小路接近盐场,躲在了一处土墙后。从这里可以看到盐场中央的空地上,谢玄和几名衙役被数十名盐工围住,双方正在对峙。谢玄似乎在劝说些什么,但人群中的几个大汉不断煽动,场面一触即发。

"那不是普通的盐工。"王璎眯起眼睛,"看他们的站姿和手势,像是练家子。"

正说着,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喊:"狗官要断我们生路,打死他!"一块石头飞向谢玄,擦过他的额角,顿时鲜血直流。

王璎倒吸一口冷气,却强迫自己冷静思考。谢玄处境危险,但她若贸然冲进去,不但救不了人,还可能让情况更糟。

"你,"她指向一名护卫,"立刻回城调兵,就说郡守遇险,速来救援。"

护卫领命而去。王璎又对另一人道:"去找李队长,让他们在盐场西侧放火,分散注意。"

剩下她一人时,王璎从怀中取出谢玄给她的信号烟花,这是他们约定在紧急情况下使用的。她点燃引线,烟花冲天而起,在白天依然显眼。

盐场中,谢玄抬头看到信号,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会意。他高声喝道:"本官已调兵前来,尔等速速退散,可免死罪!"

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这时,盐场西侧突然冒出浓烟,有人大喊"着火了",部分盐工开始慌乱逃散。王璎看准时机,骑马冲入盐场,直奔谢玄而去。

"郎君!"

谢玄转头看到王璎,脸色骤变:"娘子怎么——"

"快上马!"王璎已经冲到他面前,伸出手。

谢玄毫不迟疑,抓住她的手翻身上马,坐在她身后。王璎一抖缰绳,马儿嘶鸣一声,冲向盐场外围。几个大汉想阻拦,被谢玄挥剑逼退。

他们冲出盐场不远,迎面遇到赶来的援兵。带队的正是郡尉,见到谢玄连忙下马行礼:"下官来迟,郡守受惊了!"

谢玄简单交代了情况,命令郡尉控制局面,但不要滥杀无辜。交代完毕,他才转向王璎,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娘子不该冒险..."

王璎的帷帽早已不知去向,发髻松散,脸上沾着尘土。她直视谢玄的眼睛:"若郎君有事,我独活何益?"

谢玄喉头滚动,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是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回到郡守府后,谢玄立即提审了抓获的几个带头闹事者。经过连夜审讯,果然挖出了周家的影子——那几个大汉都是周家护院假扮的,目的就是制造混乱,趁乱加害谢玄。

"周家这是狗急跳墙了。"谢玄疲惫地揉着太阳穴。他额角的伤口已经包扎,但脸色仍然苍白。

王璎为他端来热茶:"郎君该休息了。"

谢玄摇摇头:"得趁热打铁,搜集证据上奏朝廷。周家敢对朝廷命官下手,背后必有倚仗。"

正说着,谢玄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手中的茶杯跌落在地。王璎连忙扶住他,触手却是一片滚烫。

"郎君发热了!"她惊呼,连忙唤人请大夫。

大夫诊脉后,说是劳累过度又受了惊吓,加上伤口可能感染,需静养几日。谢玄却还惦记着公务,想起身批阅公文,被王璎强行按回床上。

"公务再急,也比不上郎君身体要紧。"王璎难得强硬,"今日必须休息。"

谢玄无奈躺下,但高烧很快袭来。到半夜,他已经神志不清,不停地说着胡话。王璎彻夜守在床边,为他换冷巾,喂药,擦身。

"盐税...账目不对..."谢玄在梦中呓语,"周家...有埋伏...娘子快走..."

王璎握住他的手,轻声安抚:"我在这里,郎君安心休息。"

谢玄却突然睁开眼,目光涣散:"若有不测...娘子...回建康..."

"胡说什么!"王璎打断他,声音发颤,"郎君不会有事的。"

谢玄的手无力地抓住她的衣袖:"答应我..."

王璎的眼泪终于落下来,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我不答应。"她俯下身,在谢玄耳边轻声道,"谢玄,你给我听好,我王璎这辈子跟定你了。你若有事,我绝不独活。"

谢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似乎被她的话震住了。

王璎继续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王府诗会上,你吟的那首《春水》。当时我就想,这位谢郎君不仅才华横溢,而且心地澄明。"她抹去眼泪,"后来得知要嫁给你,我心里其实是欢喜的,只是碍于礼法,不敢表露..."

谢玄的眼中泛起水光,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

"所以你必须好起来。"王璎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一起走。"

三日后,谢玄的烧终于退了。他醒来时,看到王璎靠在床边睡着了,手里还拿着沾湿的帕子。她的脸色憔悴,眼下是明显的青黑,显然多日未好好休息。

谢玄轻轻动了动,王璎立刻惊醒:"郎君醒了?可还难受?"

谢玄摇摇头,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娘子瘦了。"

王璎眼眶一红,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郎君吓死我了。"

谢玄拉着她躺到自己身边:"陪我睡会儿。"

王璎和衣躺下,谢玄将她搂入怀中。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依偎着,听着彼此的心跳声。

谢玄病愈后,第一件事就是上奏朝廷,弹劾周家谋害命官、扰乱盐政。有了确凿证据,朝廷很快批复,将周家主事之人革职查办。庐陵盐务随之整顿,官盐价格下调,私盐贩子失去靠山,盐工待遇也得到改善,百姓无不称颂。

这晚,谢玄在院中设了小宴,庆祝胜利。月色如水,两人对坐小酌,都有些微醺。

"这次多亏了娘子。"谢玄举杯,"若非娘子及时报信,后果不堪设想。"

王璎摇头:"是郎君平日待民以诚,才能得百姓相助。"

谢玄看着她被月光镀上一层银边的侧脸,突然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王璎转头看他,眼中波光粼粼:"愿随君往,天涯海角。"

两人的手在桌下悄然相握,无需更多言语。

腊月里,庐陵下起了雪。简陋的郡守府经过修葺,已经比初来时舒适许多。王璎学会了生火盆,谢玄则亲手做了张书案,两人常常围炉夜话,讨论公务家事,其乐融融。

除夕这天,王璎亲自下厨做了年糕。她的手艺并不精,年糕有些粘牙,但谢玄吃得津津有味。

"郎君别勉强。"王璎自己尝了一口,皱眉道,"太甜了。"

"不,很好吃。"谢玄又夹了一块,"娘子亲手做的,胜过山珍海味。"

王璎笑着摇头,却掩不住眼中的喜悦。

饭后,谢玄写春联,王璎在一旁研墨。谢玄的字龙飞凤舞,气势磅礴,王璎忍不住赞叹:"郎君的字越发好了。"

"娘子谬赞。"谢玄写完最后一笔,突然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木盒,"给娘子的新年礼物。"

王璎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支木簪,簪头雕成梅花形状,做工精细,显然是花了心思的。

"郎君什么时候..."

"晚上你睡着后。"谢玄有些不好意思,"手艺粗糙,娘子将就着戴。"

王璎取出簪子,在灯下端详。木料是上好的紫檀,打磨得光滑细腻,每一片花瓣都栩栩如生。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前阵子谢玄手上总有细小的伤口。

"帮我戴上?"她轻声道。

谢玄接过簪子,小心翼翼地为她插在发髻上。铜镜中,木簪虽不如金玉华贵,却别有一番质朴的美。

"很配娘子。"谢玄在她耳边轻语。

王璎转身,从怀中取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笺:"我也有礼物给郎君。"

谢玄展开纸笺,上面是王璎娟秀的字迹,抄录着她最喜欢的几首诗,其中就有他们初见时他吟诵的《春水》。

"这..."

"我一直留着。"王璎轻声道,"从诗会那日起。"

谢玄将纸笺贴在胸前,眼中满是感动:"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窗外,爆竹声声,新的一年到来了。谢玄搂着王璎站在廊下看雪,两人的身影在灯笼的暖光中融为一体。

"等开春,我们去趟瀑布吧。"谢玄突然道,"听说春天的瀑布最美。"

王璎靠在他肩上:"好。"

"夏天带你去鄱阳湖看荷花。"

"好。"

"秋天..."

"都好。"王璎抬头看他,眼中盛满柔情,"只要和郎君在一起,去哪里都好。"

谢玄低头吻住她的唇,雪花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瞬间融化。

第九章

太元五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庐陵郡守府后院的梅花还未凋尽,桃李已经争相吐蕊。王璎站在廊下,看着仆人们忙碌地收拾行装。三年外放期满,谢玄因整顿盐政有功,被召回建康任尚书左丞,官升两级。

"娘子,这箱书要带上吗?"青芷指着墙角的一个木箱问道。

王璎走过去翻了翻,里面大多是谢玄在庐陵期间写的奏章副本和她的账目笔记:"带上吧,都是心血。"

回望这三年,从初到庐陵的手忙脚乱,到如今对郡务了如指掌,王璎不禁感慨万千。这里的生活虽不如建康舒适,却让她和谢玄真正成为了患难与共的伴侣。

"在想什么?"谢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双手自然地环住她的腰。

王璎靠在他胸前:"想我们刚来时的样子。"

谢玄轻笑:"那时府里杂草丛生,娘子还亲自下厨给我做饭。"

"难吃得你自己接手了。"王璎转身,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都交代完了?"

"嗯,新任郡守明日就到。"谢玄握住她的手,"我们三日后启程。"

启程这日,庐陵百姓自发前来送行。有受过谢玄恩惠的盐工,有因王璎施药而痊愈的贫妇,甚至还有曾经闹事的周家旁支——主家倒台后,谢玄并未牵连无辜,反而举荐了几个有才干的周氏子弟入仕。

"谢大人一路顺风!"

"夫人多保重!"

马车缓缓驶离庐陵,王璎透过车窗看着渐渐远去的城墙,心中五味杂陈。谢玄握住她的手:"舍不得?"

"有一点。"王璎轻声道,"毕竟是我们第一个家。"

谢玄眼中闪过一丝温柔:"回建康会有更好的。"

回京的路途比三年前轻松许多。谢玄特意安排绕道名胜,带王璎游览了她一直想去的庐山和鄱阳湖。春水初生,湖光山色间,两人如同寻常富家夫妇般游山玩水,暂时忘却了朝堂纷争。

抵达建康那日,阳光明媚。王珣亲自到城门迎接,见到妹妹下车,不禁眼前一亮:"璎儿气色更胜从前!"

王璎向兄长行礼,笑容明媚:"阿兄风采依旧。"

王珣拍拍谢玄的肩:"谢郎君将我妹妹照顾得很好啊。"

谢玄微笑:"是娘子自己适应力强。"

回到王府拜见父母,王琰见到女儿举止间流露出的沉稳大气,满意地捋须点头:"看来外放历练对你们是好事。"

王母则拉着女儿的手左看右看:"瘦了,但精神更好了。"她压低声音,"听说谢玄在庐陵只守着你一人,连个通房都没有?"

王璎脸颊微热:"母亲..."

王母欣慰地拍拍她的手:"好,好啊。看来这桩婚事真是天作之合。"

谢府早已收拾妥当。管家谢荣见到两位主人归来,恭敬中多了几分真心实意:"郎君、娘子,老奴已按来信吩咐,将东厢改成了书房,西厢的院落扩了花园。"

王璎微笑:"有劳管家了。"

安顿下来后,谢玄开始到尚书省任职。王璎则重新接手谢府家务,发现经过三年外放,建康的世家交际反而显得陌生而繁琐。

"听说谢夫人回来了?"各家夫人纷纷递帖子邀约。王璎知道,这些人中有不少当初等着看她笑话,如今却因谢玄升迁而转变态度。

"不想去便不去。"谢玄看出她的犹豫,"我们现在不需要看任何人脸色。"

王璎摇头:"礼数还是要的。"她顿了顿,"况且,有些关系或许对郎君仕途有益。"

谢玄将她搂入怀中:"娘子总是为我着想。"

几场宴席下来,王璎游刃有余地周旋于各家夫人之间,既不卑不亢,又给足面子。很快,建康城都传开了,说谢尚书夫妇虽经外放,气度反而更胜从前。

这日,王璎在王府陪母亲说话,突然感到一阵恶心。王母经验丰富,立刻召来府医。诊断结果让所有人喜出望外——王璎有孕了。

"太好了!"王母喜极而泣,"我这就去佛寺还愿。"

谢玄得知消息,丢下公务飞奔回府,将王璎抱起来转了一圈才放下,又赶紧摸摸她的肚子:"没伤着吧?"

王璎笑着摇头:"哪有这么娇弱。"

谢玄蹲下身,将耳朵贴在她平坦的腹部:"能听到什么吗?"

"才两个月,能听到什么?"王璎轻抚他的发顶,心中满是柔情。

怀孕期间,王璎的口味变得极其多变。一会儿想吃酸的,一会儿又嗜甜,常常半夜突然饿醒。谢玄从不嫌烦,甚至亲自下厨尝试做她突然想吃的食物,虽然十次有九次失败。

"郎君何必亲自下厨?"王璎看着他手上被油烫出的水泡,心疼不已。

谢玄不以为意:"听说怀孕辛苦,我帮不上忙,做点吃的算什么?"

随着月份增大,王璎的脚踝开始浮肿。谢玄每晚都会为她按摩,有时还对着她的肚子读书,说是要让孩子熟悉父亲的声音。

"万一是女儿呢?读这些兵书有什么用?"王璎笑问。

谢玄正色道:"女儿也一样听。我谢玄的孩子,无论男女,都该通晓古今。"

隆冬时节,王璎临盆。生产从半夜开始,一直到次日傍晚还未结束。谢玄在产房外来回踱步,听着里面传来的痛呼,脸色比产妇还苍白。

"谢大人,产房不洁,您还是..."稳婆出来劝道。

"我哪儿也不去!"谢玄罕见地提高了声音,"就在这等。"

又过了两个时辰,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划破夜空。稳婆喜气洋洋地出来报喜:"恭喜大人,是位千金!"

谢玄却径直冲进产房,跪在王璎床前,握住她汗湿的手:"娘子辛苦了。"

王璎虚弱地笑笑:"郎君不看看孩子?"

"一会儿再看。"谢玄将她的手贴在脸上,"你先好好休息。"

这一幕被王母看在眼里,回去后对王琰感叹:"咱们女儿真是嫁对了人。"

女儿取名谢瑛,取"玉之光华"意。小瑛儿结合了父母的优点,生得粉雕玉琢,尤其一双眼睛,像极了王璎的明澈,却又有谢玄的神采。

周岁宴上,谢府高朋满座。谢安亲自到场,抱着小曾侄女爱不释手。王琰则与谢安对坐畅谈,两家关系因这桩婚姻更加紧密。

宴席高潮时,谢玄当众将一枚玉佩系在王璎腰间。宾客们认出这是谢家祖传之物,历来只传嫡媳,象征着女主人的地位。

"三年前离京时,叔父将此玉交给我,说待我认定可托付中馈之人时再送出。"谢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今日当着诸位亲友的面,我想说,得妻如此,是我谢玄一生之幸。"

王璎眼中含泪,在众人祝福的目光中与谢玄十指相扣。

随着谢瑛渐渐长大,谢玄在朝中的地位也日益重要。他推行新政,整顿吏治,触动了某些世家的利益,阻力越来越大。

这日,谢玄回府时脸色阴沉。王璎递上热茶,轻声问:"又有人反对改革?"

谢玄叹气:"何止反对,今日朝会上,王坦之当众说我'变更祖制,祸国殃民'。"

王璎蹙眉。王坦之是太原王氏的代表,与他们琅琊王氏素有嫌隙,如今显然是借题发挥。

"郎君且宽心。"王璎思索片刻,"我明日回趟王府,与父亲和兄长商议。"

次日,王璎抱着谢瑛回娘家,与父兄长谈半日。三日后,王琰在朝会上公开支持谢玄的改革方案,并列举琅琊王氏在辖地试点的成效,朝中风向顿时一变。

然而反对势力并未就此罢休。一次百官宴饮上,几位大臣联合起来,以敬酒为名围攻谢玄,言语间暗藏机锋。

"谢大人年轻有为,只是有些事操之过急啊。"

"改革固然好,但伤了世家根本,恐怕得不偿失..."

谢玄不卑不亢地应对,但双拳难敌四手。正当气氛紧张之际,厅门突然打开,挺着孕肚的王璎款款而入。

"诸位大人见谅,妾身来迟了。"

满座皆惊。按礼制,这种场合夫人是不出席的。但王璎身份特殊,既是谢夫人又是王琰之女,无人能说什么。

她从容走到谢玄身边坐下,微笑着接过话头:"方才在门外听到诸位讨论改革利弊,妾身妇道人家本不该插嘴,只是想起父亲常说,治国如烹小鲜,火候分寸最是关键..."

她以家常比喻切入,既缓和了气氛,又巧妙地为谢玄解了围。几位大臣面对这位身怀六甲的高门贵女,一时也不好继续发难。

宴后回府,谢玄扶着王璎下车,心疼道:"娘子何必亲自来?万一动了胎气..."

王璎拍拍他的手:"我自有分寸。他们以多欺少,我岂能坐视?"

谢玄摇头苦笑:"娘子这一来,明日建康城该传遍了,说谢玄惧内,要靠夫人解围。"

"郎君在乎这些虚名吗?"王璎挑眉。

谢玄大笑:"有娘子这样的贤内助,旁人羡慕还来不及,我有什么好在乎的?"

秋去冬来,王璎诞下次子谢珏。这一次谢玄镇定许多,但仍在产房外守了一整夜。儿女双全,夫妻和睦,谢玄的仕途也越发顺遂,王谢两家都视这桩婚姻为典范。

谢瑛五岁这年,谢玄在府中设宴庆祝王璎二十五岁生辰。席间,谢瑛奶声奶气地背了一首《关雎》,谢珏则摇摇晃晃地端着果盘献给母亲,逗得满堂欢笑。

宴席散去后,谢玄和王璎并肩站在廊下看夕阳。庭院中,谢瑛正追着一只蝴蝶,谢珏摇摇摆摆地跟在后面,笑声清脆如铃。

"还记得我们成亲时的样子吗?"谢玄突然问。

王璎微笑:"记得。那时我想,只要相敬如宾就好。"

"现在呢?"

王璎转头看他,夕阳的余晖为她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现在我知道,老天待我不薄。"

谢玄握住她的手,两人十指相扣,一如这些年来的每一个日夜。不需要更多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孩子们在院中嬉戏,享受着这平淡却珍贵的时光。

风吹过庭院,带来淡淡的花香。王璎轻轻靠在谢玄肩上,闭上眼睛。她想,幸福大概就是这样——没有轰轰烈烈,却在每一个寻常的日子里,藏着最深的真情。

【全文完】

  • 含恨重生后我成全他假死追爱小说(含恨重生后,我成全他假死追爱)(徐栀纪焕然林初)全网首发全书阅读完美终章
  • 纪文宣柳卿卿小说(爱不怕丑)剧情细节(纪文宣柳卿卿郑宇强)书籍细节。
  • 沈岩宋芊芊小说叫什么(他们都爱白月光女主)剧情细节(沈岩苒苒宋芊芊)的内心纠葛与转变。
  • (虞姣傅池烨阮惜宁)虞姣傅池烨小说(惊!她茶翻恋综,大佬们争当舔狗)速览无广告高口碑小说
  • 更新时间:2025-04-16 16:35:22

    上一章 继续阅读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