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人最熟知的两条江是长江和嘉陵江。萦绕巴县而流的嘉陵江,昼夜川流不息。巴县内有一座繁衍一千多年的古镇,沿用旧称还是叫磁器口。磁器口最出名的就是麻花,油香扑鼻,香脆可口,如今依旧享誉西南。磁器口东面有一座深宅大院,是清末慈禧的内务府采办钟云... 竹影小说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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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都旧事,竹影小说阁,想请你喝杯甜茶,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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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人最熟知的两条江是长江和嘉陵江。

萦绕巴县而流的嘉陵江,昼夜川流不息。

巴县内有一座繁衍一千多年的古镇,沿用旧称还是叫磁器口。

磁器口最出名的就是麻花,油香扑鼻,香脆可口,如今依旧享誉西南。

磁器口东面有一座深宅大院,是清末慈禧的内务府采办钟云亭所建。院宅坐北朝南,宽檐挑梁,规模宏大。钟云亭及其后人都生活在此。

磁器口西面有一个村子,村里的人全都姓吴,久而久之,就称为吴家村。

故事是发生在大清朝没了以后,然后全中国都熬过了艰苦的抗日战争,这时的钟家已经没落,曾经的富丽堂皇,也只停留在了街头巷陌的笑谈中。

(1)

1945年,腊月。磁器口,吴家茶馆。

“吴掌柜,你说这仗也打完了,马上也要过年的,咋这街上还是冷清得很?”吴杨抿了一口茶水,磕了一颗花生。

“哎,仗是打完了,可是打成这种破败景象,还庆祝个啥呀。”吴掌柜轻叹一声。

吴掌柜站在柜台前专心地点算账本,算盘噼啪作响。

抗日战争终于打完了,全中国都被打成了千疮百孔的模样,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十分拧巴,茶馆的生意冷清了不少,平日都仰赖一些熟客才算勉强度日。

“好歹也吊个灯笼,放几声鞭炮,这啥也不做,这哪算过年啊?”吴杨磕着瓜子。

“你能不能别讨没趣。”吴掌柜低头继续算账,偶尔回吴杨一两句。

“我也只是凑合过日子,想沾沾过年的福气。”吴杨端起茶杯,说话时又放下。

“你还凑合,得了吧,你小子不知足。”吴掌柜说,“你在政府里吃香的喝辣的,油水也没少拿,你还叫苦,得了吧你。”

“油水?”吴杨把音调一提,“哪能啊。”

“哪能?”吴掌柜轻笑一声,“别糊弄,我是没当过官,可见过的贪官那可是数都数不过来。”

“吴掌柜啊,”吴杨有些无奈,“你可太高看我吴杨了。”

“瞎掰,你当我白活的几十年?”吴掌柜稍稍抬头,“哪家的朝廷没有点油水?”

“你可不能一杆枪打死天下的鸟。”吴杨说。

“你小子在当官的屁股后面一点油水也不捞?”吴掌柜好奇地问。

“传话,送信,兴许能拿点跑腿的小钱。”吴杨说。

“你说你们电报员到底是做啥的,电报那玩意真有如此神奇?”吴掌柜停下点算账本,转头好奇地看着吴杨。

“那是当真的神奇,我每天在政府的电报室里,只要轻轻按几下,天津,上海,北平,广州,武汉,无论什么地方,只要有无线电,只要几秒钟的功夫,我想说的他们就能在接收到的电报上知道得一清二楚。”吴杨边说边做着发电报的摸样,用手指轻轻敲打着茶桌。

“是个神奇的玩意。”吴掌柜说。

“这还不算什么,”吴杨轻笑,“你恐怕连电话也没见过吧?”

“听过,听过。”吴掌柜又低头点算账本。

“掌柜,来杯大碗茶。”钟唐突然出现在茶馆门口,往茶馆里面张望一番后便坐到了最里座的位置。钟唐穿着单薄的棉袄,头发蓬松,全身沾染许多污垢,他的脸色被寒风吹得发白。

“哟,这不是姓钟的吗?”吴杨看向钟唐。

“一碗乌龙茶。”吴掌柜对着里屋吼了一声。

“吴少爷,你安好。”钟唐向吴杨恭恭敬敬地点头。

“我当然好,你也不差吧,啊?”吴杨嬉戏地说,“到底是不是啊?”

吴杨立刻“哈哈哈”大笑,在冷清的茶馆里显得格外的响。

钟唐唯唯诺诺地说,“算,算吧。”

“一碗乌龙茶,快点。”吴掌柜大声叫道。

“来了,来了。”里屋的吴棠秀端着茶碗不急不慢地走出来,“叫这么急做啥,能有几个客人,你当我不知道啊?”

吴棠秀是吴掌柜的妻子,两人都是吴家村土生土长的村民。

“你就别再磨叽了,快给人送茶去。”吴掌柜指着钟唐说。

吴棠秀望了望,面容意味深长,她不快不慢走过去。

“哟,这不是钟爷吗?”吴棠秀走到钟唐身边,把茶水“啪啪”的一声放在了钟唐面前。

“女掌柜说笑了。”钟唐说。

“哪能啊,你可不就是个爷吗?”女掌柜说,“这磁器口的人,哪个不知道姓钟的都是爷啊。”

“确实是,必须是。”吴杨一旁随声应和。

“哟,我倒是没注意,这不是吴报员吗,最近可好?”吴棠秀闻声后侧身对吴杨问道。

“好,好着呢。”吴杨说。

“我听说这仗打完了,都城可就要迁回南京了?”吴棠秀问。

“这事你是听谁说的?”吴杨问。

“这还用向人打听吗?”吴棠秀说,“整个重庆城都快传遍了。”

“消息传得真快。”吴杨说,“可这也是八九不离十的事,毕竟重庆这地界太偏僻。”

“偏僻咋了,偏僻好啊,你看抗战这么多年,为什么把重庆设为陪都,就是因为地界偏僻,鬼子打不着嘛,这倒好,仗打完了,鬼子也打跑了,这就要迁都回南京了,真不是东西,过完河就拆桥。”吴棠秀忿忿不平。

“你就别抱怨了,都是还没成的事。”吴掌柜抬起头对着吴棠秀嘀咕了几句。

“我抱怨怎么了,人家吴报员都没说啥。”吴棠秀转脸问吴杨,“是吧,吴报员?”

“小事,闲聊嘛。”吴杨附和。

“那如果真迁都,你是不是也要跟着走啊?”吴棠秀问。

“这事还真把我烦死了,我要是不发电报,还能做些啥?”吴杨喝了一口茶,吃了一颗花生,“但我不想离开重庆,重庆人舍不得离开这地界。”

腊月时节,阳光淡了,树叶成堆地散落。

磁器口的长街如今十分冷清,是从几年前就开始冷清了。战争的年岁,万物也长了灵性,都枯了,都凋零尽了。

日本人的军队终究没能打进陪都,但是他们的飞机却扔下了数不尽的炮弹,巨大而无尽的轰隆之声始终没有吓唬倒重庆人,日本人的侵犯反而让重庆人更加坚挺,顽抗。

重庆人知道,这个时候全中国的希望都在看重庆。

“大哥。”吴素突然出现在茶馆门口,冲着茶馆的吴杨叫道,“我可终于找到你了。”

吴素气喘吁吁地说,“大哥,你快跟我回去,大伯父正在找你。”

“我爹找我?”吴杨问,“什么事情这么急?”

“你先跟我回去再说。”吴素拉着吴杨端着茶碗的手,一个劲地往门外拽,“你就别再喝了。”

吴素的冒失让吴杨手中的茶水洒了他一身。

“你看,你看,你个冒失鬼,我衣服全弄湿了。”吴杨整洁着衣服生气地说。

“你就别先管你的衣服了,家里出大事了。”吴素焦急地说。

“出大事了,出什么大事?”吴杨急忙问。

“你还是快跟我回家吧,大伯夫和我爸要把二哥和三哥送到警察局去。”吴素说。

“什么,这又算那门子戏?”吴杨觉得好笑,“他们准备唱哪出啊?”

“你就别……”吴素已经不想再费唇舌,话还没还说完便拉着吴杨急冲冲往茶馆外面跑。

“你先等等,我还没付茶钱。”吴杨说。

“快,快啊。”吴素边跑边说。

“茶钱,记账上。”吴杨冲茶馆内吼了一声便跟着吴素向吴家村跑去。

(2)

钟唐是在磁器口西北面的柳巷中长大的,他虽然没读过书,但是认识字,也学过珠算,他算盘打得十分灵光,也还跟着柳巷中的川菜师父们学过川菜。

钟唐如今已过而立之年,年年在镇上的大户家中打短工。

钟唐的母亲是柳巷里出名的青楼女子,但没有人知道钟唐的父亲是谁,连钟唐自己也不知道。

钟唐走出茶馆,悠哉地走到了钟家的后庭院。

这个时节,温柔的日光总爱洒在庭院的空地上,洒在庭院里荷塘的水波中,波光一折一闪,如金子般耀眼。

钟唐去敲后庭院的门,开门的是袁妈。

“你可算是来了,今天的活多,你多担待些。”袁妈拉开后门,“至于工钱,我多给你两成。”

“袁妈,我照平常的价格拿钱就行。”钟唐说。

“我多给你,你就拿着。”袁妈说,“多给你钱,你还不要,你是嫌自己钱多吗?”

“不,不,我是怕……”钟唐急说,“怕有人说闲话。”

“怕啥,不会有人说闲话。”袁妈说。

钟唐轻轻“嗯”了一声。

“你都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做事像个女人,你怕啥,人家想怎么说让他们自己说去,说得他们以后生口疮,你只管拿自己应该该拿的酬劳,大清法律也奈何不了你。”袁妈说。

钟唐向厨房走去,刚走几步,他又向后转身,“谢谢袁妈。”

“袁妈,厨房里的菜准备好了吗?”大少奶奶的声音是从内堂传过来的,他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快了。”袁妈朝向内堂大吼了一声,“就快了。”

大少奶奶的人才出现在后庭院,她穿了一身青釉色的旗袍,一双油亮的高跟鞋,头发烫成了卷发,走起路来左右微晃。

镇上的人都说大少奶奶读过洋人的私塾,见过洋世面,而且平时总爱在家里听留声机里的音乐,爱喷法兰西的香水,把自己也装扮成洋人的模样。

“袁妈,派去接大少爷和表少爷的人都去了吗?”大少奶奶问。

“去了,去了,都去了好几个时辰了。”袁妈说。

“房间收拾干净了吗?”大少奶奶问。

“也都办妥了,就差厨房的菜肴了。”袁妈说。

“那两位少爷的衣服呢?”大少奶奶问。

“也都备齐了。”袁妈说,“大少奶奶你就放心吧。”

大少奶奶转身向前厅走去。

大少奶奶身上散发出的法兰西香水味,既幽香又迷人。

袁妈时常会被这种神秘的气息所勾引住心魂,心想哪天她也买一瓶喷喷,可是她又时常觉得这是小姐们用的东西,用在自己身上会被人看笑话,于是就作罢了这种念头。

“他怎么在这?”大少奶奶惊问。

大少奶奶看见处在后庭院角落里的钟唐,脸上的厌恶像是打了石膏固定住了。

“今天厨房忙,缺人手,他来帮个活。”袁妈说。

“既然帮忙,还愣在这干嘛,还不快去厨房。”大少奶奶怒说。

袁妈急忙拉着钟唐往厨房的方向走,钟唐低着头,不敢看大少奶奶的脸,只觉得大少奶奶身上的香水味像是一把勾人魂魄的迷香,把心灌得痒痒的。

他低着头看着大少奶奶油亮的高跟鞋,觉得跟乡下的女人的布鞋不一样,要光亮一点,又更挺拔一点。

两人走远了,拐过了长廊的尽头,看不清人了,大少奶奶微微舒了一口气念叨,“真晦气,要是让外人看见这个傢伙又在我钟家出现,估计又会说他跟我们姓钟的是一家,真晦气,真晦气,一定得嘱咐袁妈别再让这家伙进钟家了。”

远处,天色蔚蓝,几只大雁落单了,在空中孤单地叫。

(3)

吴杨的父亲,二叔,母亲等等一家子长辈都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他们在讨论两个人的事,这两个人也不是外人,就是吴素的二哥吴林以及三哥吴海。

吴林和吴海昨天才从东北回到重庆,一路上风尘仆仆,思乡心切。他们本以为回到家就可以睡一个安稳觉,吃上一顿可口的家乡饭。

在吴家村其他邻里乡亲看来,这本是一件喜事,可是,乡亲们并不知道这二人参加了八路军。

由于陪都政府长年不断地对八路军恶意宣传,使八路军在吴杨的长辈们眼中渐渐就跟阎罗王一样。几个牛头马面模样的小兵,持着长枪短炮,吆喝几声便把自家的地契,房梁,粮食通通收归了他们的银库。

最近时段,恶意宣传更多,说是不仅财物要收,还挖人心窝,吃人骨头。

这些观念听多了,对这八路军,吴家的人自然想避而远之。

吴林和吴海成了八路军,这在吴家的老辈眼中立刻就成了不祥之人。

“不行,不行,这不是成了祸害了嘛。”吴杨的父亲心中琢磨,“这两个不成气候的傢伙,真是连累乡亲族里。”

吴杨刚回到家就看见吴林和吴海两人站在家中的小院,穿着一身八路军军服,互相说着闲话。他俩在靠近墙壁的角落,隐没在阴影下,可是他俩的那身浅灰蓝色的八路军军服在吴杨的眼里格外醒目。

吴杨全部的眼神都落在了那两套军装上,他在心里开始有些慌张,这种慌张既是莫名其妙的,又似乎是理所当然。

吴杨没有立刻进里屋见自家的长辈们,现在他有了些眉头,他已经知道里面的老人家们已经等得焦灼万分,但这时候,他应该心里先盘算清楚。

“大哥。”吴林看见站在院中纹丝不动的吴杨,他朝吴杨迅疾地走了过去,“大哥,大哥。”

“嗯,嗯。”吴杨生硬地应了两声。

“大哥。”吴海也叫道。

“大哥,你可算回来了,等你半天了。”吴林高兴地说。

“路,路远了点。”吴杨说得吞吞吐吐。

“路远?”吴林问,“不是说就是镇上的茶馆吗?”

“就在茶馆。”吴素说。她站在一旁,看着兄弟三人,一脸乐滋滋。

“是在茶馆,”吴杨说,“自己的腿脚慢了一点。”

“我看大哥定是累了。”吴海说。

“先让大哥歇息一下,晚上再聊。”吴素对着吴海和吴林说,“你们也回房休息吧,这么远的路程,肯定也累坏了。”

“你们肯定累坏了。”吴杨说,“你们先休息,我先进屋见见我爹。”

“哥,你见了大伯帮我们说说话,免得我爹还有大伯他们一直误会我们。”吴林说,“我们就站在这里,一点也不累。”

吴杨立刻走了进里屋,边走边说,“你们耐心等等。”

吴杨对吴林和吴海的回来,已经由之前的等待和即将团圆的欣喜,变成了如今的紧张和些许的害怕。

吴杨想起前几天电报台站长跟自己说的话。

原话是——“虽说双十协定签了,国共和平谈判看似圆满结束,但是,这天下到底给谁治,该怎么治依旧没有个固定的说法,你说让我们来当家,可对方那百万的军队只要一天不散了,谁能放心,蒋委座迟早是会收拾他们的,只是如今还不是时候,你得看清形势,不能跟敌方有丝毫瓜葛,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被中统局和军统局逮住,我也保不了你小子。”

站长临走时还跟吴杨说了卢巧恩的例子。

卢巧恩本是吴杨的直属上司,因为家里有一房远亲当了八路,这事被中统局知道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卢巧恩放了大狱,据说卢巧恩最后连命都没能保住。

吴杨想着之前还是人前富贵的卢巧恩,转眼之间就在他面前人财两失,使他越想越觉得不寒而栗。

吴杨心中不停地嘱咐他自己,“前车之鉴,不得不防。”

“不行,这两人一定得撵出家门。”吴杨在心中下定决心。

说来也奇怪,当吴杨心中定下了逼吴海和吴林离开家门的主意后,他反而不慌乱了。

重庆的腊月跟北方一个样也是寒气逼人。这地处在西南的一块地,虽有天府之地的庇佑,但是毕竟闭塞了些,让北方的人,沿海的人了解得不真切,误解自是少不了。

寒风一吹,遍地的落叶荡漾,云游而去。树虽光秃尽了,河倒还能流淌开来,毕竟不如北方的河水结了冰。

院中,吴林和吴海都被寒风吹得脸色发青。

“冷吗?”吴海问。

“不算啥,东北的大山里都熬过来了,不差这点寒气。”吴林说。

“你说大哥能说服咱爹和大伯他们吗?”吴海问。

“一定能,毕竟我们都是一家人,不会把我俩真赶出家门的。”吴林说。

“我也是这么觉得,而且现在国共已经签署了和平谈判协定,国共也是一家了,爹他们就是误会了八路军,说明白解释清楚自然没事了。”吴海说。

“对,我们跟长辈们解释清楚。”吴林说,“还有大哥呢,他是国民政府的,他给爹解释,爹更相信。”

“但愿大哥在里面能说服大家。”吴海望着里屋的小门。

“一定会的。”吴海说,“毕竟都是一家人嘛。”

(4)

钟家派去火车站接大少爷和表少爷的人,是管家阿贵叔和阿贵叔的儿子包头。他们在寒风中等待了一个小时,可火车的影子却遥遥无期。

阿贵叔以为是自己记错了时间提前到了,便心里盘算着再多等一个小时,就算自己记错了,也不会相差两小时,再说了再过一小时就过了正午,这火车怎么也该到了。

火车站里,熙熙攘攘,川流不息,自从重庆成了陪都,来这里的洋人也多了不少。

洋人在阿贵叔的眼里就是一个个的稀罕货,洋货更是稀罕。这种稀罕倒不像是古董或是急缺物资般宝贵,倒像是看一种少见的异兽或者怪胎,图的只是一种趣味。

洋女人在阿贵叔的眼里更是怪物。袒胸露背,赤发白面,随便见到一个男人就拥抱亲嘴。

阿贵叔觉得洋女人真是败坏,洋女人都是淫娃荡妇,都该浸猪笼,自家的大少奶奶还成天地学洋女人的打扮,真是不知羞愧。

阿贵叔站在拥挤的人潮里,闻到站台里的洋女人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香味,就跟大少奶奶身上的香味类似,或许更香,或许淡些。阿贵叔认为这种气味就是妖气,也是能迷人心智的瘴气,外国人就会用这些旁门左道专门迷惑我们中国人。

广播里播出了最新的站台消息——“从北平到重庆的火车已到站……从北平到重庆的火车已到站……”

“爹,火车终于到站了。”包头兴奋地说,“我到前面的站台去接少爷们,你在这等会。”

“你小心点。”阿贵叔说,“见着少爷们记得行礼,别疏忽了。”

“知道了,你就放心吧。”包头说。

“谨慎着点。”阿贵叔嘱咐。

“知道了。”包头向前跑去,边跑边回话。

站台里人太多,不一会,包头便淹没在了人潮中。

阿贵叔心里高兴极了。这一别离晃眼间就快十年了,十年的光景里,日本鬼子来了中国,重庆也成了陪都,两位少爷也走南闯北受尽了苦,包头也大了,可钟家还是钟家,再过一百年还是变不了。

阿贵叔想起当初两位少爷参加国军离开时都还是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如今也三十了,都成了老大人,若不是这场突变,恐怕大少爷和大少奶奶也该有他们自己的孩子,也许话都能说不少了,这次回来,不能再让少爷们出远门了,家里可再不能经这样的折腾。

“爹,”包头突然跑回到阿贵叔面前说,“我见到大少爷了。”

“大少爷……,就……就在……前面……”包头气喘吁吁地说。

“见着了?”阿贵叔兴奋地问。

“见着了。”包头指着前面说,“就在前面。”

突然从汹涌的人潮里慢慢走出一个人,只见他穿着光鲜的西服,举止有礼。可是面容却极为憔悴,脸上疤痕累累,走路非常慢,可能脚上有病根,他的手甩起来也极为不自然,可能也生过病。

“大少爷,”阿贵叔兴奋地叫,他上前想看清楚。

“阿贵叔,你还好吗?”大少爷走上前问。

“一切都好,家里的人早在等你回来,这几天可忙坏了,都想为你准备个丰盛的接风。”阿贵叔抑制不住激动地说。

阿贵叔靠近大少爷,情不自禁地抓住他的手,“大少爷,你可受苦了。”

“你都瘦了。”阿贵叔细致地打量着大少爷,看见大少爷愈加瘦弱的身躯,阿贵叔心中一阵伤感,“你看看你脸上的伤痕,你都伤成这般模样了,还说没有吃苦?”

阿贵叔慢慢有了哭腔。

“先回家。”大少爷说。

大少爷走路非常慢,动作也极为不协调。阿贵叔疑惑地问,“大少爷,你这腿……?”

大少爷苦笑,“打仗时烙下的,治不好了。”

阿贵叔咬牙说,“这该死的鬼子。”

“爹,大少爷都已经回来了,我们还是先回家吧,家里人还等着呢。”包头劝说。

忽然间,阿贵叔惊讶地问大少爷,“大少爷,表少爷人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5)

吴杨读过军校,抗日那几年,他在政府电报室里谋了差,这混乱的世道,谋个差不容易,更别说是在政府当差,吴家的人借着吴杨的官位得意了不少。

吴家里屋,吴杨的父亲还有叔父们围坐在火炉旁。每个人手里端着一杯热水,里屋的门和窗都关得极为严实,漏不进一丁点寒风,也出不去一丁点声响。

吴杨进屋后,他不停地向手哈气取暖。吴杨和吴素找了一个离火炉稍微远一点的座坐下。

吴杨的父亲跟叔父们正在讨论吴林和吴海的事情。

“杨子,你两个兄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吴父转头询问吴杨。

“爹,他俩是不是参加了共军?”吴杨问。

“衣服都穿回来了,还能假了不成。”吴父没好气地说。

“那这事可得狠着办了。”吴杨走近了火堆,对着众人轻声地说,“该大义灭亲的时候就得大义灭亲。”

“爹,这件事你得尽早做决定。”吴杨逼问吴父,“必须把他俩赶出咱吴家,不然祸害的是咱全家。”

“有这么严重吗?”吴父十分犹豫,“好歹是你兄弟啊,你也不帮衬点。”

“爹,共军那可不是善男信女啊,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要是被政府里的人知道,我们吴家村跟共军沾染上了关系,全村大小都得被他们给连累死。”吴杨急说。

“爹,国军可跟共军是死对头,你要想清楚啊。”吴杨紧接地说。

“你容我跟叔父们商量一下。”吴父还是十分犹豫。

“爹,还犹豫什么?”吴杨急说,“爹,犹豫不得。”

“容我再想想。”吴父说。

“我可都是为了吴家村一族的平全。”吴杨说。

“叔父,你说呢,你一定得大义灭亲啊。”吴杨逼问吴海和吴林的父亲。

“大哥说了算,大哥说啥就是啥,俺都依。”吴叔父唯唯诺诺地说。

“爹,你看叔父都说了,你该做个决定了。”吴杨继续逼问。

“这……,”吴父断断续续地说,“这……这让我……怎么说啊?”

“爹!”吴杨吼道。

吴父看见吴杨一脸涨红的脸,他自己也开始紧张了。

“爹,说话啊!”吴杨双手紧握,大声吼叫。

“爹。”一声大吼响彻房间,屋外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吴林和吴海不约而同向里屋的方向望了望,他俩似乎听见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听见。

片刻功夫之后,众长辈都望着吴杨父亲,他是家里辈分和年纪最大的,大家现在都指望他能拿出个主意。

吴杨父亲在里屋犹豫不决,坐立不安,不时吸上一口水烟,吐出一阵一阵的烟雾。

“杨子,你看着办吧。”吴父突然开口。

“爹?”吴杨犹豫了一声。

“我说你自己看着办,我不管了。”吴父说。

“那可不成啊,爹,没你的吩咐,这家里可没人敢做事。”吴杨说。

“我就不……”吴父话没说完,就被外面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

“家里有人吗?”外面叫声愈来愈大,“家里有人吗……”

吴杨父亲和一帮长辈缓缓起身,循声出去。

来人是钟家的伙计。

伙计问,“请问,吴大爷在吗?”

“我就是。”吴父说。

伙计从怀中抽出一张请帖说,“这是钟家大奶奶的帖子,今天大少爷和表少爷要回来,想请您老全家赏个脸去喝一杯。”

“都还有什么人去?”吴父问。

“镇长和镇长夫人,另外磁器口镇上不少熟人都收到了请帖。”伙计答道。

“你帮我跟大少奶奶说,我们一定准时去。”吴杨抢话说。

“我一定把话传到。”伙计说。

伙计转身向大门走去,不时看了看站在一边的吴林和吴海,只觉得他俩身上的军装格外的显眼。

(6)

钟家的喜庆是一处接着一处。

挂了新的大红灯笼,重新粉刷了墙壁,擦干净了大门和桌椅。钟家人借着接两位少爷归来的喜庆,顺便把春节也提早布置了。

钟唐到厨房的时候,路过了南院。南院有二小姐的房间,二小姐是大少爷的妹妹,自小便跟表少爷定了娃娃亲,若不是赶上了抗日,现在早就是表少爷的妻子了。

可是战争一来,表少爷就去了国军,婚事也就耽搁了下来,如今都快是近三十的人了,却依旧是一个黄花闺女,她整日只能独守空闺,望夫兴叹。

袁妈常常感叹二小姐的不幸,一个女人的大好光阴就这么白白荒废了。做女人的才会知道女人的苦,虽说女人在年轻的时候就图个可以依靠的男人,老了就希望儿女成群,子孙安康,可是这春宵难眠的苦,也是女人的一种病。

“二小姐真是命苦。”袁妈走在钟唐前面自言自语,“难为二小姐了。”

二人渐渐便拐过了南院。

南院里,二小姐闺房的门缓缓打开。二小姐慢慢走了出来,阳光瞬间洒满了她的脸。

二小姐端出一张藤椅,放在后院里光线最好的位置,整个人也被阳光洒下的光温暖着,腊月里的寒风瞬间不灵了。

二小姐翻出一本诗文,坐在院中看得津津有味。

“姑娘,你说康桥有这么美吗?”二小姐自言自语地问。

她是寂寞久了,孤单久了,也不知何时养成了自己跟自己说话的习惯。

“会吧,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二小姐自答道。

“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二小姐轻声念道。

二小姐站起身,无精打采地徘徊,她手中握着诗册,偶尔低头看上一两行。

“听说今天他就回来了?”二小姐自言自语。

“二小姐,大少奶奶在前堂叫你。”春桃突然从前堂跑过来传话。

“是不是表少爷回来了?”二小姐急忙问。

“两位少爷都还没回来,是大少奶奶找二小姐问婚事。”春桃说。

“婚事?”二小姐问,“谁的婚事?”

“这就要问大少奶奶了,我们做下人的可不得而知。”春桃回答。

“你先去厨房看看银杏桂圆羹是不是已经煮好了,这可是表少爷最爱吃的。”二小姐嘱咐道,“大少奶奶那边,我自会去。”

“是,我这就去。”春桃应声去了厨房。

“婚事?”二小姐心里想,“不知道是谁家的闺女心里思春想男人了,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嫁人,就像是怕没男人和她睡,真不害臊。”

二小姐慢慢走到了前堂。大少奶奶正在喝茶,她手中掂量着几份喜帖,她坐在木椅上,翘起了腿。

“大嫂,什么事?”二小姐慢悠悠地来到了前堂,“这么急着催人。”

大少奶奶放下茶杯,缓缓起身,“还不是为了我家妹子你咯。”

大少奶奶走近二小姐,轻轻拉住她的手,“来看看这喜帖你还满意吗?”

“为了我?”二小姐惊叫。

二小姐摔开了大少奶奶的手,脸色泛红,“我……婚事?”

大少奶奶露出笑容,“就是你的婚事,你跟表弟的大喜事。”

“表哥回来了?”二小姐喜出望外。

“已经派人去接了,等一会还会请不少镇上的熟人来吃宴席。”大少奶奶笑着说,“这之后啊,就该轮到你俩的婚事了。”

二小姐脸上越来越红,她微微低下了头,“那……那……,他会同意吗?”

“说啥胡话呢,你俩打小定的婚事,难道还能有假吗?”大少奶奶说,“而且你等了他快十年,他若是敢负心,我非毙了他。”

“是啊,”二小姐叹道,“一走就是将近十年了。”

“是啊,十年,”大少奶奶感叹,“至从老爷死后,也快十年了。”

“别抱怨了,这大清朝早都没了。”二小姐说。

“早没了,什么都没了,”大少奶奶说,“如果还在就好了,这钟家还是留在大清朝那会儿,才有足足的威望。”

(7)

镇长和镇长夫人已经到了钟家的大门,吴家老一辈和吴杨,吴海,吴林以及吴素也都到了大门口,另外还有不少来吃宴席的客人们。

春桃在厨房里隐约听见外面的喧嚣,她等候在蒸炉旁,看着炉火起伏,她担心把银杏桂圆羹给熬坏了。

外面的喧嚣愈来愈大,春桃不时往外面张望几眼,可庭院深深,哪能看得清。

“你也想出去凑热闹?”钟唐问春桃。

“你难道不想吗,钟家好久没这般热闹了。”春桃说。

“你出去热闹,我帮你看火。”钟唐说。

“算了吧,你还是认真洗你的碗,切你的菜,大厨还等着呢。”春桃没好气地说。

“一点也不碍事,我都做完活了,我帮你看火,你出去瞧瞧热闹。”钟唐说。

“你不嫌碍事,我可嫌碍事,这羹要是熬坏了,也不知道那时候二小姐要怎么处罚我呢,到时候你拍拍屁股就走人了,吃苦受累的还不是我。”春桃说。

“我一定帮你好好看火,不会出岔子。”钟唐说。

“少装好人了。”春桃双眼望依旧着外面大声说道。

“春桃,你咋就一点也不相信我呢?我是真想对你好。”钟唐说。

“你少烦我。”春桃望着热闹的喧嚣,却一眼也没有看过钟唐。

在春桃的眼里,钟唐就是个地痞流氓。

春桃觉得钟唐都三十几岁的人了,却家不成家业不成业,隔三差五地饿肚子,这种男人没用,还厌恶。

钟唐被春桃的话说得心里堵得慌,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春桃的话里总有一根刺,扎得人心微微的痛。

钟唐微微张口,却欲言又止。

钟家已经挤满了人。吴家老小都在前堂坐下,镇长和镇长夫人靠近大少奶奶坐下,其余的人都散座在堂前。二小姐见不惯热闹的场面,一个人又回到了南院读起了诗文。

吴林和吴海倒是换了一身寻常的衣服,这是吴杨的主意,这突如其来的吃席使得吴家人讨论两人去留的事情也被耽搁了没定好。

“今天请大家来吃这顿宴席,是我们老钟家传下来的规矩,只要是钟家男丁从外地归来都得请一次宴席,算是孝敬各位,给归家的男丁留条路,若日后有事情还请大家多担待。”大少奶奶站在大伙中间说道。

她今日穿了一件新定制的深色旗袍,盘了发,画了淡妆。她端了一杯酒,一口吞了,还倒过酒杯以示饮光。

“大少奶奶这话说得见外了,”镇长起身说,“钟老爷还健在的时候,我们都承蒙他关照过,是我们这地界的大善人,于情于理,日后只要钟家有事,我第一个出来帮衬。”

镇长此话一出,堂下附和声一阵接一阵。

“多谢各位了。”大少奶奶大声说道。

(8)

包头从火车站急匆匆地跑回来,他狠狠地敲打着钟家的后门。

开门的是袁妈,袁妈向门外张望一番,她发现只有包头一个人回来。

“大少爷他们人呢?”袁妈问。

“我问你话呢,你爹他们人呢?”袁妈继续问。

“我问你话你怎么不回话……”袁妈继续大声地追问。

此时此刻,包头的人影已经消失无踪了,大门旁里只剩下袁妈和淡淡的日光。

突然,袁妈拍着额头,豁然开朗的笑了。她想大少爷和表少爷怎么可能走这下人进出的后门。估计已经在前堂陪客人喝酒叙旧。

包头一路急跑,本想去前堂,却先路过了南院门口,正犹豫走哪边。一环慌乱,先闯进了南院。

包头看到依旧坐在阳光下默读诗文的二小姐,他气喘吁吁停下了下来。

在离二小姐的不远处,包头尽量减小呼吸声,静静看着二小姐的背影。此时,他的脸上是一份犹豫不决,身子向左,又想向右。

过了几分钟,他才向二小姐迈近一步,走得沉重,像是脚下捆绑了千斤石头。

“二小姐,……”包头轻轻呼唤,“二小姐,……”

“是你,包头,你回来了。”二小姐惊讶地看见包头。

二小姐朝着包头身后不停地张望问,“表少爷人呢?”

“二小姐,表少爷他……他……他没能回来。”包头带着隐约的哭腔说。

“没能回来?”二小姐不知所云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他……”包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你想急死我啊,”二小姐厉声问,“快说啊,表少爷去哪了?”

包头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他的眼里渐渐有了泪水。

“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啊。”二小姐脸上的平静变得急躁,渐渐坐立不安。

包头没再说话了,只是低下了头,努力抑制住眼泪夺眶而出。

“他是不是……是不是……在战场上……出事了?”二小姐小心翼翼问。

“……嗯,”包头声音低沉,“听大少爷说,是在东北跟共军打仗时出了事。”

“共军?”二小姐问,“不可能,不可能,国共不是谈判了,不是和平了吗?”

“这该死的共军,他们哪能轻易缴枪啊,”包头说,“大少爷说,签了和平谈判,共军就该放下武器,可是在东北的共军还有许多,他们不肯放下武器,而且还专门跟国军敌对,表少爷的军队路过东北的时候,中了他们的埋伏,就……就……”

“就怎么了?”二小姐哭着问。

“就……就死在了那,”包头哭着说。

包头抑制不住伤心,头尽量压低,他不敢看二小姐的眼睛。

二小姐上前抓住包头的肩膀摇晃,“你说的都不是真的对不对?”

“不!不可能!”二小姐不停地摇头,她想这一定是搞错了,她表哥不会有事的,他一定会回来娶她的,“不,不……”

(9)

春桃和钟唐在厨房听见南院突然有了闹声,便出来瞧瞧。

南院里,二小姐抓住包头的肩膀,哭喊着问,“不,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包头依旧低头没有说话。

二小姐反复念叨,“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二小姐,”包头安慰说,“你看开一点。”

二小姐发出了奇怪的笑声,“你说的都是假的。”

二小姐大笑,她看了看包头,又看了看周遭,她的脸上是无奈,是绝望,是她自己明白却无法表露的苦。

二小姐突然想哭,可这哭给谁看呢,哭给表哥看?可表哥早就离开了自己,走得远远的了。哭给自己听?可这泪水早就流了十年,哭腻了,也听腻了。

二小姐揉揉心间,心里满满全是怨恨和委屈,她不停地揉捏,心窝都快被她揉碎了。

突然,二小姐冲回了自己屋内,把房门紧锁。

(10)

大少爷的脚在战场上烙下了病根,由阿贵叔搀扶着走得慢。

大少爷和阿贵叔回到钟家时,他们看到面前洗刷一新的大门,房檐上新挂的大红灯笼,还有新贴上的红底金字对联——“年年岁岁平安,岁岁年年富贵”。

大门敞开,不停有人出入,大少爷好奇地说,“今天好热闹。”

“大少爷,你忘了老钟家定下的接风规矩?”阿贵叔说。

“大少爷想了想说,“原来是接风啊。”

“你可算记起了。”阿贵叔说,“可我已经没有这个心情了。”

“阿贵叔,别提了,说起来都难受。”大少爷安慰阿贵叔。

“人老了,就是爱哭,”阿贵叔用长袖擦着些许泪水说,“我们还是先进去吧,恐怕他们都等急了。”

大少爷跟在阿贵叔身后。趁没人注意,不停环顾四周,像是第一次来这家里,想瞧个新鲜。

久久,大少爷才悠悠叹了一句,“我终于回家了。”

(11)

包头从南院冲到了前堂,他急急忙忙地跑到大少奶奶面前,大声说道,“大少奶奶,二小姐她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怎么叫都不答应,我担心会出大事。”

众人都被包头的喊声吸引过去,没人注意到大少爷和阿贵叔已经走进了前堂。

“到底出什么事了?”大少奶奶追问。

“我把表少爷去世的事告诉了二小姐。”包头说。

“什么!你真是糊涂啊,”阿贵叔急说。

阿贵叔推开众人走到包头面前说,“你怎么这么糊涂,要是二小姐出了什么事,我一定饶不了你。”

大少奶奶循声看向了阿贵叔的旁边,她看见了久经风霜的大少爷。

大少奶奶看着大少爷发了呆,却藏不住她一脸的喜悦,她身躯微微颤动。

她走到大少爷面前轻轻地问,“是你回来了吗?”

大少爷温柔地说,“是我,我回来了,青儿。”

大少奶奶情不自禁地紧紧保住了大少爷,“你可算回来了,你可算回来了……”

大少奶奶不顾在场众人,也不觉得羞臊,只顾着喋喋不休说着心里的思念。

“青儿,我回来了,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大少爷也紧紧抱住大少奶奶,在她的耳边述说着情话,“青儿,我好想你,我每天每夜都在想你,都在想回家。”

“我也想你,每天都在盼着你回家,”大少奶奶看着姑爷的眼睛,“如今我终于把你盼回来了。”

大少奶奶用双手轻轻抚摸着姑爷的面容,“你的脸怎么全是伤啊?”

一边轻轻摸,一边眼泪不停地打转。

“都是小伤,战场上留下的。”大少爷说。

“鸿哥,我好想你,”大少奶奶有了哭腔,把大少爷抱得更紧。

良久之后,大少奶奶慢慢离开大少爷的怀抱。又看了一眼他的身后,却无人。

“怎么就你一人,鸿哥,表弟呢?”大少奶奶问。

先是一阵沉默。

又是一声叹气。

“……表弟,已经过世了,”大少爷说,“一个多月前,在东北中了共军的枪。”

“不可能!”大少奶奶惊问,“表哥死了?”

“是真的。”大少爷悲痛地应了一声,然后他把脸转向另外一边,不敢再看大少奶奶的眼睛。

堂下喧嚣声愈加强烈,彼此议论纷纷。

大少奶奶在喧嚣中惊醒,居然忘了二妹。

她努力克制住暂时的悲伤说,“我们先去看看二妹。”

大少爷点点头,两人不顾堂下纷纷扰扰声,和大少奶奶急忙冲向南院。

阿贵叔和包头等一干下人都紧随其后。

(12)

钟唐和春桃在二小姐房门口努力叫喊她的名字,也用力推摇二小姐闺房的门,门打不开,房内却也没有丝毫回应。

正心急时,幸亏大少爷等人已经赶到二小姐房门前,众人直接合力踢开了二小姐闺房的门。

突然,春桃惊叫一声。

只见房间里,二小姐已经上吊了。

众人立刻上前,把二小姐放到了床上。大少爷把手放到二小姐的鼻孔处,还能感觉到微弱的呼吸。

“幸好还有呼吸,阿贵叔你快去找医生,找镇上最好的医生,快去。”大少爷急说。

后面涌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渐渐地,堂前的所有人都涌到了后院来。

“包头,找几个人把宾客送走,今天的宴席就到此。”大少爷说。

“是,少爷。”

包头和几个伙计把宾客一个一个都送出了大门。

剩下镇长和镇长夫人,还有吴家一家子未离开,他们准备先道个别再离开,毕竟钟家的钟云亭曾经也是这地界的一方显贵,这点礼数还得做周全。

“大少爷,如果家里有什么难处,你尽管告诉我,”在二小姐闺房里,镇长对着大少爷说,“看在钟老爷子的面子上,我一定帮忙。”

“多谢镇长了,”大少爷说,“现在我只想二妹快点醒过来。”

大少爷又焦急地看了看门外,对着下人们吼道,“这医生怎么还不来啊,如果我二妹出了什么事,我跟他没完。”

“大少爷,我认识几个洋医生,听说医术都不错,我明天差他们来看看二小姐。”镇长拍着焦急的大少爷肩膀说,“你也别先太着急。”

钟家的伙计们都在一旁看傻了眼,这阵势可没见过,好好的喜庆咱转眼就成了晦气呢?

“你是八路军,对,你就是,”突然一个伙计惊叫了起来,他指着吴林和吴海说,“大少爷,他俩是八路军。”

这位伙计今早去吴家送帖子,看见吴林和吴海二人时,只觉得他们身上的军服特别扎眼,当时他也没有细想,刚才他听大少爷说到“共军”,才若有所思地记了起来,转念细想那不正是两套八路军的军服吗?

“你胡说什么,这是吴家的两位少爷,别胡说。”大少爷训斥。

“你看错了,一定弄错了。”吴杨在一边掩饰。

“大少爷,我没有看错,他俩就是八路。”伙计坚定地对大少爷说。

“这不大可能吧?”大少爷这句话看似自言自语,其实是在追问吴家老爷。

“不可能,我兄弟今天才回家,怎么可能是八路呢。”吴杨嬉笑地说。

“他就是,今天我亲眼看见他们穿着八路军军服。”伙计坚持地说。

“你亲眼看见的?”大少爷问。

“对,亲眼看见的!”伙计说。

突然,吴林与吴海也来了骨气。

“没错,我们就是八路军!怎么了?我们堂堂正正,没做过亏心事,有什么不敢认的。”吴林理直气壮地说。

“你们真是八路军?”大少爷问。

“千真万确,你们想怎么样吧?”吴海大声说。

“你们还我表弟,还我二妹的命来。”大少爷上前抓住吴海的脖子,众人见状纷纷把他俩拉开。

“你表弟和二妹的死与我们何关?你休要胡乱污蔑人,再说了,你们钟家是旧清官僚,压迫剥削农民,我们八路军是为人民而战,为新中国而战,我们凭什么给你偿命?你们不配!说到偿命,你还我们死去的那么多战友的命来。”吴林不卑不亢地说道。

“你胡说八道。”大少爷非常大声说。

大少奶奶和下人们上前拉住大少爷,吴家一家子人拉住吴林和吴海。两家人分开站,彼此吵闹得厉害。

镇长和镇长夫人见状,顿时犹豫不决,不知如何办。方才还好好的两家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钟唐上前去帮春桃拉住了大少爷,可钟家的伙计们也开始蠢蠢欲动,他们想找吴家的人报复,这一阵势估计要愈来愈大。

吴家的一家子人见对方人多势众,又不是自家的地盘,就盘算着先逃。

吴杨急忙拉着他爹和叔父等一众人退出了二小姐的闺房,往大门方向走去,渐渐众人都小跑了起来,有几个胆小的,顾不上别人,自个先用了全力跑回了吴家村。

吴家众人传来大少爷的愤怒声,“姓吴的,你们给我听好了,不把他俩给我交出来,我干翻你们全家。”

伙计们跟着起哄,声音越来越大,整个钟家宅院都听得清楚。

后来,吴家一家子回到了吴家村,大家却都不记得那一日到底是如何从钟家院里退回来的。

记忆力好像后来两家人有打架,可是仔细想想好像并没有打成,不然吴家的人是很难从人多势众的钟家全身而退。那会不会是镇长帮忙解围,可是这种说法又被吴家老爷给否定了,镇长可是一心想帮钟家,明眼人一眼就能看清楚。那到底是怎么回来的,已经没人能说清楚了。吴家老爷觉得记不清也好,管他是恩惠还是祸害,能忘了就好,还活着就好。

(13)

当天深夜,吴家挑起了灯。吴杨跟众位叔伯在里屋商量。

“这次可把钟家得罪了。”吴杨对着众人说,“可是人家家大业大,我们得罪不起。”

“你说怎么办?”吴杨父亲吸着水烟。

“还能咋办,爹,明天赶紧赔罪去吧。”吴杨说。

“哪还有脸去啊,今天都闹成这般摸样。”叔伯说。

“没有脸也得去,而且还要叫那两人跟着去,而且不能再声张了,再让人知道我们家有八路,早晚要出事。”吴杨说。

“他俩会去吗?”吴杨父亲问。

“他俩必须去,不然谁给钟家赔罪啊,这祸事不就是他俩惹出来的吗?”吴杨说,“要不是他俩是八路,能有这么多事吗?”

吴杨抱怨,“当初你狠点心,把他俩赶了出去,哪有这么多事。”

“他可是你兄弟,看你说些什么胡话。”吴杨父亲厉声说。

“是我兄弟就别参加八路。”吴杨理直气壮地回话,“在这年岁混,要跟对队伍,还不知道他俩之后会给我惹出多少麻烦。”

“那好,这个家你来当,”吴杨父亲气急败坏地离开了里屋,“你来做主,我不管了。”

众人上前劝阻。吴杨父亲却铁了心,执意离开。

吴杨也不去劝阻父亲,当下他心里就想着如何给钟家赔罪。

吴杨把一群叔伯聚拢在一起,“明天赔罪是一定得去的,而且不仅要去,而且还要吴海和吴林一同前往。”

吴杨心里念想,这钟家在磁器口的地位虽说不如从前,可也不能随便得罪,非消了他们的怒气,化干戈为玉帛。

(14)

当天深夜,钟家也挑起了灯。大少奶奶和大少爷两个人在前堂商量。

“我看还是尽快给二妹找个婆家。”大少奶奶说。

“二妹的年纪大了,哪能说找到婆家就能找到婆家?”大少爷问。

“我看中一个人,你看钟唐这人中不中?”大少奶奶问。

“那个地痞无赖?”大少爷说,“一个乡下人,配得上我家二妹吗?”

“现在都什么情况了,你当还有大户愿意娶你那个快三十岁的妹妹啊?”大少奶奶说。

“那……那……”大少爷犹豫地说,“也不能找个地痞啊。”

“好了,我的大少爷耶,”大少奶奶说,“大不了让他入赘。”

“这容我再想想,婚事暂且不说,”大少爷问,“还有吴家那帮人闹事的仇怎么算?”

“那帮人虽然算不得什么好傢伙,可我们钟家也今非昔比了,我看就算了。”大少奶奶说。

“可我咽不下这口气。”大少爷说。

“再说就算他俩是八路,也不见得表哥的死跟他们有关啊,天底下的八路这么多。”大少奶奶说。

“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姑爷说。

“好了,好了,我帮你顺顺气。”大少奶奶偎依着姑爷说,“等二妹这件事完了,我们好好过日子,这几年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你说得对,这几年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大少爷说,“以后我都依你,不跟你闹。”

此时,二小姐从闺房里冲了出来。在南院里大声嚷嚷,口吐秽语,举止行为反常。

“一个瓦,两个房……”二小姐自言自语。

“表哥,你回来了,”二小姐抓住一棵树说道,“表哥,表哥……”

“表哥,你别走,我好想你,”二小姐突然又抓住另一棵树说,“表哥,我好想你。”

袁妈闻声走出了房,她见状立刻上前去搀扶住二小姐,“二小姐,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你才有病呢!哈哈,说谁是二小姐呢?我不是,我是大学生,我要去康桥读大学了,我要去康桥……”二小姐傻笑,“呵呵,哈哈,呵呵,哈哈……”

“二小姐,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袁妈急问,“你可别吓袁妈啊。”

“你才有病,你才有病……”二小姐依旧自言自语。

闻声出房的人越来越多,春桃也睡意朦胧地出来凑了热闹。众人看见面前的二小姐,都呆了,愣住了。

“二小姐该不会是疯了吧?”春桃低声问袁妈。

“别胡说。”袁妈急说。

突然二小姐冲向了前堂,众人也急忙跟了出去。

“表哥,”二小姐大声叫,“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二小姐的声音越叫越大,大少奶奶和大少爷向闻声处看去,只见二小姐在前堂里打闹开来。

“表哥,表哥……”二小姐小声嘀咕。

“二妹,你怎么了,二妹?”大少爷上前搀扶住二小姐,“你这是到底怎么了?”

“二妹,二妹,怎么了?”大少奶奶上前紧抓住二小姐的肩膀,“我是大嫂啊。”

二小姐没有答复,她只知道自言自语,“表哥,表哥,表哥回来了……”

“二妹。”大少奶奶大声叫。

“二妹,你到底怎么了?”大少爷声音开始颤抖。

二小姐痴痴地笑着,浑然不知。

后院的下人们都涌进到前堂来,袁妈慢慢靠近大少奶奶,又搀扶着大少奶奶,轻声地说道,“这人怕是要出错。”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大少奶奶问。

“这恐怕成了痴心疯。”袁妈轻声回答。

“痴心疯?”大少奶奶惊说,“那不就是疯了吗?”

“大少奶奶,我看恐怕是,”袁妈说,“这恐怕是心中太苦积出来的。”

大少奶奶沉默不语地看着二小姐,眼中是幽幽的怨恨,是柔柔的怜惜。

大少爷悠悠地叹了一声,也沉默了下来。

前堂里不断响着二小姐的声音,“表哥,表哥,表哥你回来了……”

(15)

第二天,天微亮。大少奶奶便把钟唐和春桃叫到了钟家前堂。

钟唐又一次低头不敢看大少奶奶的脸,只觉得大少奶奶身上的香水味依旧是一把勾人魂魄的迷魂药,把心灌得痒痒的。

“钟唐你可有妻子?”大少奶奶问。

“自家都养不活,怎么敢谈论婚假。”钟唐说。

“我把春桃许配给你,你觉得怎么样?”大少奶奶说,“春桃自小就卖身在我钟家,她的事情我们说了能算。”

“大少奶奶,不行啊!”春桃急叫。

“你先别说话。”大少奶奶说,“等会我会让你说话的,现在你就给我好好听着就行了。”

钟唐犹豫地说,“春桃可能不会愿意。”

“我就问你愿不愿意?”大少奶奶问。

“我……”钟唐吞吞吐吐。

“说啊,”大少奶奶说。

“我当然愿意了,春桃这么水灵的女人,多少男人馋啊。”钟唐说。

“可是这种好事不能白给你,我得有个条件。”大少奶奶说。

“什么条件,你说就是,我能办到的,我都答应。”钟唐说,“只要真的能娶到春桃就好。”

“这也不是一件难事。”大少奶奶说,“我要你先娶我二妹,而且你一生不能负她,春桃只能做二房,永远做小,我二妹做正室,你还得入赘我钟家,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我知道你对我二妹不好,我一定会要了你的命,你愿意吗?”

钟唐顿时惊讶不已,但很快想通了。反正是一穷二白的人,随便怎么折腾,也亏不了本,无多顾虑。

“这有什么好犹豫不决的,一下子能娶到两个娇妻,算你小子走运,你还犹豫什么。”大少奶奶说。

“我愿意,我愿意……”钟唐急连说了好几个“我愿意”。

“大少奶奶!”春桃又一次叫。

“我说了叫你不要说话,你听不懂我的话吗?”大少奶奶厉声说道。

春桃闭嘴不语。

“现在,你好好的准备做新郎。”大少奶奶对着钟唐说,然后她起身向门外走去。

钟唐心中琢磨,“这入赘的事还不简单,我本来就姓钟,不过是多此一举的事,二小姐虽大了些,可毕竟是大户之家的闺女,还有水灵的春桃,早把我看得心痒,能娶到两房美娇妻,今年到底是走的什么好运程?”

午后的时候,吴家来赔罪的人被袁妈打发走了,这是大少爷的意思。如今二小姐成了疯姑娘,他没心情也没劲再去理会吴家的一伙人。

大少爷被迫接受了钟唐做他二妹的夫婿,而且婚事他还急着催办。

这几日,钟唐想起了他的父亲,他父亲肯定是有名有姓的,听他母亲说,他父亲好像还出身于大户人家,也是姓钟,就住在磁器口周遭,可就这点模模糊糊的描述,他还是没办法弄清楚他父亲是谁。

钟唐的父亲在他还没出生前便不辞而别,他从小到大也没见过他的父亲,可是关于入赘,他反而有点思想挣扎,这一次他可真要姓钟了,仿佛他之前不是姓钟的,他觉着对不起他那神秘的父亲,可是想想也觉得没有什么不妥,毕竟他还是姓钟,而且人只要时间一久就都会习惯。

几日之后,钟唐才知道二小姐疯了,那时候钟家的人和他自己已经在准备婚事了,他没有不接受,也没有丝毫的抗争和委屈,他反而安慰他自己,疯就疯吧,不是还有春桃嘛,毕竟天下的便宜事很少能十全十美。

(16)

吴家茶馆。

“老板,来壶茶。”钟唐走进茶馆,走到最里座的位置坐下。

“一壶乌龙茶。”吴掌柜向里屋叫。

“快点,一壶乌龙茶。”吴掌柜又催促了一声。

“来了,来了,就知道催,像催命鬼一样。”吴棠秀一边抱怨一边端着一壶乌龙茶从里屋不急不慢走出来。

“给他送去。”吴掌柜指着钟唐说。

“原来是钟家的上门女婿,”吴棠秀端着茶说。

钟唐没有理睬吴棠秀的话独自喝茶,茶水的清香渐渐浸入心扉。

“如今成了大户的女婿就不认人了?”吴棠秀在他身边转悠,“听说这二小姐疯了,是不是真的?”

钟唐没有答话,他端着茶水一饮而尽。

“是也没关系,至少钟家家大业大,够你吃穿不愁。”吴棠秀说。

“掌柜,今我把我所有的帐都结了,麻烦你给算算。”钟唐对吴掌柜说,他没有理会吴棠秀。

“你先喝,我等会一起结算。”吴掌柜说。

“果然是快成钟家的人,这出手就是阔气了。”吴棠秀坐到钟唐旁边说。

“你这话怕是说错了。”钟唐突然说。

“怎么说错了?”吴棠秀问。

“你以前不是说我就是钟家的人吗,如今怎么又说是快成了?”钟唐起身走向柜台。

吴掌柜把账本递给了他,一共是七千五百法币。

“这帐没有算对。”钟唐说。

“算对了,如今法币涨得厉害,一天一个价,搞不好过段时间一个小时一个价了,现在一杯茶就这个价。”吴掌柜说。

“也不至于这么多吧?”钟唐问。

“如今只有这个价。”吴掌柜说。

“也罢,”钟唐从怀里掏出一沓纸币,一一数清楚付给了吴掌柜。

“不多坐会?”吴棠秀问。

“茶太贵了。”钟唐在不远处说。

钟唐到了红宝蜡烛店里买了红纸,红烛,又去酒店买了猪肉,烧酒,一脸乐滋滋地往回走。再过几天便是钟唐和二小姐,还有春桃成婚的好日子,他一定得过得喜庆些。

这桩亲事是大少奶奶定下的,用大少奶奶的话说就是,“便宜了钟唐这个浑小子,白白捡了一个小姐,这下倒好,他还真成了钟家人,我呸。”

钟唐回到钟家的时候,看见所有的人都在着急寻找东西,不少下人急匆匆地往外跑,整个院落大坝里,顿时弥漫起灰尘。

袁妈年纪大了,动了几下身子就累了坐到石凳上歇息。

钟唐提着一大堆东西走到了袁妈面前,“袁妈,你瞧今天的猪肉多肥。”

袁妈没有理会他,这让钟唐感觉不安。

袁妈不理人的时候很少见,钟唐记忆里似乎也没见过袁妈不理他的,好像只有一次——因为菜价涨太贵而没理会过卖菜的七叔一段时间。

“袁妈,你为什么不说话?”钟唐问。

袁妈抬头看他,轻叹一声,又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袁妈,死活你给我一句话,”钟唐说。

“这事也瞒不住你。”袁妈说,“是该让你知道。”

“发生什么事?”钟唐感觉到不安。

“钟唐,你应该知道春桃不是真心愿意嫁给你的?”袁妈问。

钟唐脸色有些难看。

“我也不怪你,这事不是你的错,反而吃苦的是你。”袁妈说。

钟唐听不明白袁妈的话。

“今早,春桃逃了。”袁妈继续说。

“逃了!”钟唐手一松,东西掉了一地。

“而且还不知道逃去哪了。”袁妈说,“强扭的瓜不甜,不是你的东西,你想留也留不住。”

“找不到了?”钟唐问。

“正在找,”袁妈指向一群忙忙碌碌的人说。

钟唐看着急匆匆的下人们,他突然脑袋空荡荡一片。

(17)

春桃从钟家逃出来后就直奔了火车站,她在火车站里蹲了一个上午,她想买票离开重庆,可是她并没有想好要去何方。

春桃在火车站里感觉她最想去的地方还是钟家。

春桃心想,“钟家如今一定是回不去了,能回去也不能没了底气地回去,回去之后就得跟那姓钟的地痞成婚,一辈子的幸福就葬送了”。

春桃把这一切都责怪于钟唐和大少奶奶,但她细想之后又感觉这错应该只在于钟唐,全是因为钟唐厚颜无耻地想娶她才会发生这么多错事。

在火车站里,春桃偶然间看见了吴林和吴海。两人又穿回了八路军军服,提着行李,等着火车。

突然,从远方传来火车的轰隆之声,声音渐渐响彻了整个火车站,同时也响彻了春桃那一颗孤单而迷惘的心。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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