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被谢怀瑾挑断的手筋在冷雨里抽痛,却不及心口万分之一的疼——五岁的儿子正发着高热,而她此刻跪在丈夫新欢的院门前。
"将军说了,乔姑娘歇下了。"守门的侍卫踢开她面前的药碗,瓷片混着苦药汁溅在她脸上,"夫人非要逼死乔姑娘才甘心?"
沈知意仰头看着飞檐下晃动的灯笼,红光映得她眼底一片猩红。三日前谢怀瑾从南疆归来,说中了忘情蛊,眼里再无她这个结发妻子。可她分明听见副将那句"将军装失忆不过为娶平妻",也看见他藏在枕下的婚书——那上头盖着的,是她亲手绣的并蒂莲纹样。
"让开!"她猛地起身,发间银簪刺向侍卫咽喉。簪子却在半空被人截住,谢怀瑾玄色衣角扫过她脸颊,带着乔雪儿身上甜腻的沉水香。
"疯妇!"他反手将她掼在墙上,腰间玉佩硌得她肋骨生疼,"雪儿昨夜为你儿子煎药到子时,你倒来寻仇?"
沈知意看着他身后倚在门框上的乔雪儿,那女子苍白着脸绞着帕子:"将军别气,许是姐姐心疼轩儿,才......"
"心疼?"谢怀瑾冷笑,突然掐住她下巴,"你若真疼孩子,怎会连个炭火都管不好?偏院里那冻僵的炭盆,可是本将军亲眼所见。"
雨幕里传来急促脚步声,小桃跌跌撞撞跑来:"夫人!小少爷他......"话未说完便被谢怀瑾的侍卫捂住嘴。沈知意挣扎着去抓他衣袖,却被谢怀瑾扯开:"来人,将这疯妇关进水牢!"
漆黑的水牢里,沈知意蜷缩在霉湿的稻草上。她摸到藏在衣襟里的碎瓷片,想起当年在苗疆,阿爹教她用淬毒的匕首割喉。可谢怀瑾是她的丈夫,是她十五岁那年,在篝火晚会上为她挡下土匪的少年将军。
"夫人,水牢钥匙!"小桃的声音从气窗传来,"我在厨房偷听到,乔雪儿的陪嫁里有西域来的红珊瑚,能解百毒......"
沈知意浑身发冷。原来轩儿不是风寒,是中了毒。
她握着碎瓷片割开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在水牢铁锁上。当她摸到乔雪儿的闺房时,更漏已过三更。雕花拔步床上,谢怀瑾正为乔雪儿掖被角,月光落在他腰间——那是她亲手编的玉佩穗子,此刻却系着乔雪儿送的香囊。
"雪儿别怕,明日就将轩儿过继给你。"谢怀瑾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等绾绾被休,你便是正室。"
沈知意握瓷片的手顿住。休书二字如重锤砸在心头,她想起成亲那日谢怀瑾说"生同衾死同穴",想起轩儿周岁时他骑马带孩子逛京城的威风。原来这些年的情分,都抵不过一个故人。
"谁?"乔雪儿突然尖叫。沈知意被侍卫拖出来时,正看见她腕间闪过一抹红——正是本该在轩儿颈间的红珊瑚。
"沈知意,你竟敢偷东西!"谢怀瑾拔剑抵在她喉间,"来人,打断她的腿!"
剧痛从膝盖传来时,沈知意突然笑了。她仰头看着这个曾为她挡箭的男人,将藏在舌下的碎瓷片狠狠刺进他手臂:"谢怀瑾,你可记得当年苗疆长老说过,负心者必遭反噬?"
血溅在乔雪儿的月白罗裙上,那女子突然瘫软在地,腹痛如绞。谢怀瑾慌乱抱起她时,沈知意瞥见梳妆台暗格里的药瓶——朱砂红的瓶身,与轩儿呕吐物里的残渣一模一样。
"将军,乔姑娘怕是......"大夫的话被乔雪儿的哭声打断。沈知意被拖出水牢时,听见谢怀瑾暴怒的声音:"把她的金蚕蛊取出来!"
金蚕蛊是她十二岁时在苗疆养的本命蛊,此刻却在谢怀瑾掌心挣扎。沈知意看着他毫不犹豫捏碎蛊虫,心口传来剜肉般的痛。她想起成亲那日,谢怀瑾说要护她一世周全,说要带她回苗疆看漫山遍野的蛊花。
"三日后大婚,你若敢闹事......"谢怀瑾将染血的帕子甩在她脸上,"轩儿就送去南疆当质子。"
沈知意被扔回偏院时,小桃正守着空荡荡的床榻。"小少爷他......"丫鬟泣不成声,"走的时候攥着将军去年给他刻的木马......"
窗外惊雷炸响,沈知意摸着床头轩儿画的全家福。画里三个人都在笑,谢怀瑾把她和轩儿圈在怀里,说要做一辈子的好父亲。她突然将画撕得粉碎,指甲缝里渗出血来。
子夜时分,沈知意摸进马厩。她的汗血宝马"疾风"还记得主人,低嘶着蹭她掌心。马鞍袋里藏着她偷偷攒的银票,还有轩儿满月时谢怀瑾送的长命锁。
"夫人,北门守卫是您救过的猎户!"小桃塞给她个包袱,"里头有您的苗疆弯刀,还有......"
话未说完,马蹄声突然炸响。沈知意翻身上马,却见谢怀瑾骑着"踏雪"拦住去路。暴雨中他的银甲泛着冷光,剑尖直指她咽喉:"沈知意,你敢逃?"
"逃?"沈知意扯下凤冠,珠玉散落满地,"谢怀瑾,当年苗疆长老赐婚时说过,若你负我......"她突然扬手,一把毒粉撒向他面门。
谢怀瑾挥剑格挡,却听见身后传来乔雪儿的尖叫。沈知意趁机策马狂奔,身后箭雨破空。她摸着怀中轩儿的长命锁,在雨幕里露出森然笑意——苗疆的毒,可不止金蚕蛊一种。
当她消失在官道尽头时,谢怀瑾发现乔雪儿周身青紫。大夫颤抖着说:"这是......苗疆失传的噬心蛊。"
沈知意在驿站换马时,撕下裙裾包扎伤口。她想起轩儿总爱骑在谢怀瑾肩头数星星,想起他说"长大了要像爹爹一样保护娘亲"。怀里的长命锁硌得生疼,她突然撕开衣襟,将带血的布条缠在腰间——那里纹着苗疆圣女的图腾,是她为谢怀瑾藏了十年的秘密。
"驾!"她狠狠甩鞭,黑马冲进雨幕。身后追兵渐近,沈知意却在山道转角勒马。月光照亮崖边的藤蔓,她想起三年前谢怀瑾在这里为她摘野莓,说"绾绾一笑,胜过千军万马"。
此刻她解下披风系在藤蔓上,纵马朝相反方向奔去。当追兵被假踪迹引开时,沈知意已混在流民中进了江州城。她在当铺当了长命锁,换了身粗布衣裳,站在将军府邸报处冷笑——谢怀瑾,你以为休书就能了结?
三日后,将军府张灯结彩。谢怀瑾握着乔雪儿的手跨过火盆时,城郊突然传来战报:南疆叛军破了玉门关,领头的竟是个使苗疆弯刀的女将。
"不可能......"谢怀瑾捏碎手中玉杯,碎片扎进掌心,"沈知意不会......"
他话音未落,喜服染血的传令兵撞开喜堂大门:"将军!西北军异动,粮草被劫!"
乔雪儿突然尖叫着捂住肚子,血顺着嫁衣渗出来。谢怀瑾看着她腕间浮现的蛊虫印记,想起沈知意被拖走时的冷笑——原来那日刺他的碎瓷片上,早淬了噬心蛊的引子。
而此刻的沈知意,正站在江州最高的酒楼上。她望着将军府方向腾起的烟花,将一杯烈酒泼在地上。腰间的苗疆弯刀泛着冷光,刀柄上缠着的红绳,是轩儿生前最爱的颜色。
"谢怀瑾,"她对着夜空轻声道,"这出戏,才刚刚开场。"
楼下突然传来骚动,几个官兵押着个书生走过。沈知意瞥见那人腰间玉佩——竟是当年她在苗疆救过的少年所佩。记忆翻涌间,她摸了摸袖中淬毒的银针,唇角勾起危险的弧度。
当更鼓敲响四下时,将军府的喜烛突然全部熄灭。谢怀瑾抱着昏迷的乔雪儿冲进书房,却见案上摆着半幅撕碎的婚书,旁边用血写着一行字:"负我者,当受万蛊噬心之刑。"
窗外传来夜枭的嘶鸣,沈知意翻身跃上屋顶。她望着满城灯火,想起轩儿说想看的元宵灯会。指尖抚过藏在发间的苗疆骨哨,一声清越的哨音划破夜空——百里外的密林中,数千蛊虫振翅而起。
"轩儿,"她对着月亮举起长命锁,"娘亲这就带你回家。"
而此刻的将军府,谢怀瑾正疯狂翻找着解药。他突然想起沈知意被关水牢前的眼神,那里面没有恨,只有彻骨的冷。窗外风雨大作,他摸到暗格里的婚书残片,那上头并蒂莲的金线,是沈知意绣了三个月的心血。
"报——西北军主帅易主!"侍卫的声音带着惊恐,"新帅自称......苗疆圣女!"
谢怀瑾手中的药碗轰然坠地。烛火摇曳间,他仿佛看见沈知意十五岁那年的模样,篝火映着她的笑靥,说要教他跳苗疆的求偶舞。而如今,那个说要一生一世的人,正带着千军万马,来讨他的命。
暴雨冲刷着将军府的喜字,乔雪儿的惨叫声混着雷声。谢怀瑾望着窗外的雨幕,突然想起沈知意被他踹下台阶时,怀里还死死护着个药包——那是她为轩儿熬的最后一剂药。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沈知意已站在江州城头。她看着远处扬起的烟尘,将轩儿的长命锁系在弯刀上。苗疆的战歌在风中响起,她抚摸着腰间的圣女图腾,眼底翻涌着滔天的恨与爱。
"谢怀瑾,"她对着东方初升的太阳低语,"这天下,该换个主人了。"
城下突然传来马蹄声,那书生模样的男子策马而来。他摘下斗笠,露出与沈知意七分相似的面容:"阿姐,西北二十万大军已集结完毕。"
沈知意握紧弯刀,长命锁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她望着将军府方向,嘴角勾起胜利者的弧度——这场局,她布了十年,如今,该收网了。
而此刻的谢怀瑾,正跪在乔雪儿的病床前。大夫说不出病因,只道是中了最阴毒的蛊。他摸着袖中沈知意留下的碎瓷片,突然想起成亲那日她发间的银簪,那上头刻着的,是苗疆圣女才有的纹章。
窗外传来战鼓轰鸣,谢怀瑾冲出门去。他看见江州城头飘扬的苗疆战旗,旗上的金蚕图腾在风中猎猎作响。而旗尖挑着的,正是他亲手送给沈知意的定情玉佩。
"沈知意!"他的怒吼被战鼓声淹没。城头上,沈知意举起弯刀,阳光照在她眼底,映出比刀锋更冷的光。
"将军,西南防线告急!"副将的声音带着恐惧,"敌方主帅......自称轩王!"
谢怀瑾踉跄后退,撞翻了门廊的红灯笼。火苗舔舐着喜字,他终于想起沈知意被关水牢前最后的话:"谢怀瑾,你欠轩儿的,我要你用命来还。"
而此刻的沈知意,正俯视着这座她曾以为是家的城池。她摸着腰间的弯刀,想起轩儿说想要一座会发光的城堡。风卷起她的长发,露出颈间新纹的苗疆咒印——那是用谢怀瑾的血画的,意为"不死不休"。
"攻城!"她的声音响彻云霄。苗疆战歌与马蹄声交织,谢怀瑾看着城墙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终于明白——他弄丢的,从来不是一个妻子,而是能颠覆这天下的人。
暴雨再次倾盆而下,浇灭了将军府的喜烛。谢怀瑾站在雨中,望着沈知意渐行渐近的身影。十年前那个在篝火旁对他笑的少女,此刻眼中只剩滔天的杀意。而他,终于要为自己的贪婪与背叛,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当第一支箭破空而来时,沈知意握紧了轩儿的长命锁。她想起苗疆长老的预言:"圣女现世,血染山河。"
"轩儿,"她对着箭雨轻声道,"看,娘亲给你报仇了。"
而将军府内,乔雪儿的惨叫混着战鼓,谢怀瑾终于读懂沈知意最后那个眼神——那不是恨,是怜悯,是对蠢货的怜悯。
暴雨裹挟着泥浆漫过江州护城河,谢怀瑾攥着染血的长枪立在箭楼之上。城下苗疆骑兵的弯刀在雨幕中泛着冷光,为首的女子身披玄铁软甲,腰间悬着的长命锁随战马颠簸,撞出细碎声响——正是他亲手给轩儿的满月礼。
"放箭!"副将的嘶吼被雷声劈碎。
箭矢如蝗雨坠落,却在距离城头十丈处被盾阵截住。沈知意摘下头盔,湿漉漉的长发披散肩头,她抬手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蛊虫刺青:"谢怀瑾,还记得苗疆的血契吗?"
城楼上的火折子突然爆燃,谢怀瑾望着那抹刺青瞳孔骤缩。十二年前他单骑闯入苗疆,为救中毒的沈知意与蛊王祭司立下血契——若负心人,则以心头血喂养噬心蛊。当时他以为不过是异族仪式,此刻却见沈知意心口的青线正顺着血管蜿蜒而上。
"将军!粮仓方向起火!"
惊呼声未落,西北方天际腾起冲天火光。谢怀瑾转身时,瞥见乔雪儿的贴身丫鬟混在逃兵中,怀里抱着的檀木匣正是她陪嫁里的西域红珊瑚。他突然想起昨夜沈知意被拖走前,那丫鬟曾往乔雪儿的药碗里添过一勺蜜——蜜里掺着苗疆特有的断肠草。
"原来从一开始......"谢怀瑾喉间腥甜翻涌,想起沈知意被关水牢前,轩儿高热惊厥时脖颈浮现的红斑,与此刻乔雪儿身上的毒状如出一辙。
箭楼突然剧烈震颤,沈知意的亲卫已架着云梯攀上城头。那书生模样的青年执剑护在她身侧,剑锋挑起谢怀瑾的披风:"姐夫,当年你在苗疆杀我全族时,可曾想过有今日?"
惊雷炸响,谢怀瑾如遭雷击。他终于看清青年耳后朱砂痣——正是当年他下令屠村时,那个躲在沈知意身后的幼童。
"阿凛!"沈知意按住堂弟挥剑的手,目光扫过城墙上瑟瑟发抖的守军,"将军府的人听着,弃械者免死。"
话音未落,乔雪儿的哭喊穿透雨幕。她披头散发撞开人群,腕间红珊瑚碎成齑粉:"怀瑾救我!沈知意用蛊虫咬我......"
"住口!"谢怀瑾反手一巴掌将她掼在墙上,"解药在哪里?"
乔雪儿的瞳孔骤然收缩,嘴角溢出黑血。沈知意缓步上前,从她袖中抽出一卷羊皮——赫然是当年谢怀瑾与苗疆签订的通商密约,却被乔雪儿暗中改成了割地协议。
"你以为真有忘情蛊?"沈知意将密约掷向火堆,"不过是你急着用苗疆战马平定西北叛乱,又怕我爹不肯借兵,才伙同乔家演这出戏。"
谢怀瑾踉跄后退,后腰撞上箭垛。他想起三年前乔家突然送来的西域良驹,想起沈知意曾说"这马性子野,不像中原驯化之物",此刻终于明白——自始至终,他都是被乔家当枪使的棋子。
"报!西北军倒戈!"
"报!西南防线挂起苗疆图腾!"
战报如雪片飞来,谢怀瑾望着沈知意腰间的弯刀。那刀鞘缠着的红绳,是轩儿用生辰时的压岁钱买的。记忆如潮水涌来:轩儿总爱攥着他的佩剑穗子学骑马,奶声奶气说"长大要保护爹爹和娘亲",而他却为了所谓的功业,亲手将妻儿推入绝境。
"将军,城破了!"
副将的嘶吼被欢呼声淹没。沈知意的亲兵已控制城门,苗疆战歌混着雨声震耳欲聋。谢怀瑾看着沈知意一步步逼近,她甲胄缝隙间渗出暗红血痕——是噬心蛊在吞噬宿主。
"绾绾......"他伸出手,却被沈知意的弯刀抵住咽喉。
"别叫我这个名字。"沈知意的声音比刀锋更冷,"轩儿临死前攥着你刻的木马,问'爹爹为什么不要我们了'。"
城头突然传来孩童啼哭。沈知意的堂弟抱着个襁褓冲出人群,襁褓里的女婴眉眼与轩儿如出一辙。谢怀瑾瞳孔骤缩——那是乔雪儿嫁入将军府前突然"小产"的孩子,此刻却出现在敌营。
"乔家为了掌控你,给她下了催生药。"沈知意的刀尖划破他的脸颊,"你的亲生女儿,被他们丢进乱葬岗,是轩儿冒雨把她抱回来的。"
谢怀瑾眼前炸开一片猩红。他想起轩儿高热那日,曾偷偷往他书房塞过个襁褓,却被乔雪儿哭着说是野猫崽子。此刻真相如利刃剜心,他踉跄跪地,终于看清自己这些年亲手毁了什么。
"沈姑娘!南疆王驾至!"
号角声撕破雨幕,百匹白骆驼踏碎积水。骑在驼首的老者摘下兜帽,赫然是沈知意的父亲——那个被谢怀瑾污蔑通敌、被逼跳崖的苗疆大祭司。他怀中抱着个檀木盒,盒中躺着轩儿的衣冠冢。
"当年你用离间计害死我,"大祭司的声音比山风更冷,"可你忘了,苗疆人坠崖九死一生。"
谢怀瑾望着沈知意心口愈发狰狞的刺青,终于明白噬心蛊的真相——那不是诅咒,是沈知意用自己的命,为父亲续了三年阳寿。而他,却在这三年里纵容乔家蚕食苗疆疆土,将救命恩人的部族逼至绝境。
"带他去乱葬岗。"沈知意转身走向城楼,"让他看看,那些被他当作草芥的百姓,是怎么用血肉筑起反抗的墙。"
当谢怀瑾被拖下城头时,乔雪儿的尸体正被野狗分食。他突然想起初见沈知意时,她蹲在苗寨溪边给孩童喂鱼,阳光落在她发间银铃上,叮叮当当像是春天的雨。
而此刻,沈知意站在将军府废墟上,将轩儿的长命锁系在旗杆顶端。苗疆的新月爬上中天,她摸着心口渐渐平息的蛊毒——噬心蛊已将乔家埋在她体内的毒刺尽数吞噬,代价是损耗十年阳寿。
"阿姐,西南王求见。"堂弟递来密函,"他愿以十万精兵,换你手中的通商密约残卷。"
沈知意展开泛黄的羊皮,看着上面自己与谢怀瑾的指印。十二年前他们在此盟誓,要让苗疆与中原永息战火。如今墨迹斑驳,却成了颠覆天下的筹码。
"传讯下去,"她将密约收入怀中,"明日辰时,在轩儿的衣冠冢前,召开七国议和大会。"
月光漫过断壁残垣,沈知意走向府中那株老梅树。树下埋着个陶罐,是轩儿三岁时埋下的"宝藏"——里面装着谢怀瑾掉的第一枚乳牙,还有沈知意偷偷藏起的和离书。
她挖出陶罐时,远处传来马蹄声。来人披着玄色大氅,怀中抱着个熟睡的女婴。沈知意握紧腰间弯刀,却见那人掀开兜帽——竟是当年在苗疆救过的少年,如今已是威震北疆的战神。
"沈姑娘,"他将女婴轻轻放在她怀里,"这孩子在乱葬岗冻坏了双腿,我寻了三年名医......"
女婴突然抓住沈知意的衣襟,咯咯笑出声。沈知意望着孩子眉眼间谢怀瑾的影子,心口泛起钝痛。她想起轩儿说过想要个妹妹,说要教她骑马射箭,带她去看苗疆的萤火虫。
"她叫念轩。"沈知意替孩子掖好襁褓,"明日议和大会,你陪我走这一遭。"
战神点头时,远处传来更鼓。沈知意抱着孩子走向主厅,月光照亮厅前匾额——那是她成亲时亲手所书的"执子之手",如今只剩"子"字残片在风中摇晃。
而此刻的乱葬岗,谢怀瑾被铁链锁在枯树上。他望着夜空划过的流星,想起沈知意说过苗疆人相信流星是逝去的魂灵。当野狗的獠牙逼近时,他终于读懂沈知意最后的慈悲——她没有杀他,却让他活着见证,自己亲手毁掉的一切如何重生。
晨雾漫过江州城时,沈知意登上点将台。念轩在她怀中咿呀学语,台下七国使臣的目光落在她腰间弯刀上。刀鞘新缠的红绳在风中翻飞,恍惚间竟像极了轩儿系的那个歪歪扭扭的结。
"诸位,"她展开通商密约,"今日我们不谈战争,只谈......还债。"
风起云涌间,苗疆战旗猎猎作响。沈知意望着远方山峦,那里曾是她与谢怀瑾策马同游的地方。如今山河依旧,故人却已在仇恨中面目全非。而她要做的,不是重复他的老路——她要让这天下,再无弃妇与稚子的哭声。
议和大会那日,江州城的积雪尚未化尽。沈知意裹着貂裘立在轩儿的衣冠冢前,碑上"轩王"二字被晨光镀成金色。念轩在乳母怀中抓着雪团,咯咯笑声惊飞檐下冰棱。
"沈姑娘好大的排场。"西南王抚着胡须踏入灵堂,目光扫过满壁苗疆战图,"用稚子之名号令七国,当真......"
"王爷可知这衣冠冢下埋着什么?"沈知意打断他,指尖划过冰凉的石碑,"是三百车被克扣的军粮,是五千个冻死在南疆的老弱妇孺。"她掀开案上红绸,露出堆积如山的账册,"这些,都是乔家与谢怀瑾私通敌国的铁证。"
殿外突然传来骚动。谢怀瑾被铁链拖拽而入,蓬头垢面的模样惊得使臣们倒抽冷气。他望着沈知意鬓边新添的白发,想起当年她及笄时,发间那支会随着步子轻颤的银凤钗。
"念轩的腿,治不好了。"沈知意的声音如碎冰,"大夫说,是乔家用毒银针挑断了脚筋。"
谢怀瑾踉跄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他想起轩儿出事那晚,自己正搂着乔雪儿在暖阁赏梅,听她说"沈知意的孩子克父母"。此刻真相如万箭穿心,他却连喊一声"对不起"的勇气都没有。
北疆战神突然佩剑而入,腰间悬着的虎符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沈姑娘,边关急报——乔家余孽勾结北狄,已破雁门关。"
沈知意抱起念轩,孩子的小手突然抓住谢怀瑾的铁链。"你可愿戴罪立功?"她俯身时,鬓边银簪擦过他耳畔,"用乔家狗头,换念轩叫你一声父亲。"
三日后,雁门关外硝烟蔽日。谢怀瑾率领残部突袭敌营,却在乱军中望见乔家二公子——那人怀中抱着的襁褓,赫然与念轩生辰相同。
"当年你姐用狸猫换太子!"乔二郎挥刀劈来,"你以为轩儿真是病死?不过是我在他的木马玩具里灌了毒!"
谢怀瑾的长枪骤然脱手。记忆如利刃剖开脓血:轩儿总爱把木马放在枕边,说"爹爹刻的小马会保护我"。他嘶吼着徒手掐住乔二郎咽喉,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当他提着血淋淋的首级回到军帐时,沈知意正在给念轩喂药。
"这是最后一味药引。"她将乔二郎的左耳丢进药罐,"苗疆巫医说,以仇人之血为引,可续十年寿命。"
谢怀瑾望着她苍白的脸,终于发现她咳在帕子上的血已发黑。原来噬心蛊虽解,却在她体内留下致命毒根。
"明日我会以苗疆圣女之名,与北狄王和亲。"沈知意给念轩系上红珊瑚手链,那是从乔雪儿尸身上取下的,"你带着念轩回苗疆,那里的雪山融水能治她的腿。"
"不!"谢怀瑾抓住她手腕,"我已夺回三座城池,朝廷封我镇北侯......"
"然后呢?"沈知意甩开他,银簪跌落在地,"继续娶十八房美妾,重演当年的戏码?"她指向帐外,七国联军的篝火如星河璀璨,"你看清楚,这天下不是靠背叛与谎言就能守住的。"
和亲那日,沈知意换上苗疆嫁衣。嫁衣上的银铃缀满轩儿生前最爱的山茶花,每走一步都叮当作响。谢怀瑾抱着念轩立在长亭,孩子突然伸手哭喊:"娘亲!"
沈知意顿住脚步。北疆战神牵来她的汗血宝马"疾风",马鞍上挂着轩儿的旧书包。"此去北狄千里,"战神将一卷兵书塞进她怀中,"若有人敢动你半分,我北疆铁骑踏平王庭。"
当和亲队伍消失在雪山脚下时,谢怀瑾在苗疆圣庙前长跪不起。庙中供奉着轩儿的衣冠,案上摆着沈知意留下的和离书——那上面除了她的指印,还多了念轩歪歪扭扭的掌印。
三年后,北狄王庭突发政变。沈知意挺着孕肚登上城墙,望着城外飘扬的苗疆战旗。旗上"轩"字刺得她眼眶发烫,恍惚间又看见轩儿举着木马追在她身后,奶声奶气喊"娘亲等等我"。
"王妃,镇北侯率援军到了!"
沈知意摸着心口旧伤,那里的噬心蛊痕迹已淡成一道红疤。她扶着城墙望向烟尘深处,谢怀瑾的银甲在阳光下耀眼如昔。他怀中的念轩已能开三石强弓,马尾辫上系着的红绳,是沈知意托人从苗疆捎来的。
"告诉侯爷,"她摘下颈间长命锁抛向城下,"若想赎回此物,须用北狄王的项上人头来换。"
战鼓如雷响起时,沈知意听见自己心跳与鼓点重合。这一次,她不再是被弃的妇人,而是执棋者——棋盘上落子无悔,爱恨皆成刀光。
当最后一支箭穿透北狄王咽喉,沈知意望着漫天晚霞。她想起苗疆长老的话:"浴火重生者,必见天光。"怀中胎儿突然胎动,她低头轻笑,眼角泪光碎成星子。
城楼下,谢怀瑾捧着长命锁仰首:"绾绾,念轩学会写'娘亲'二字了。"
沈知意抚上腹部,那里新生命的温热驱散了陈年寒意。她转身走向王庭深处,身后战旗猎猎作响,恍若当年轩儿摇着木马时,银铃清脆的回响。
更新时间:2025-04-16 16:44: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