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七次肾源匹配成功的电话打来时,我正在灌第三杯白酒。
陈司宴就坐在对面,指间夹着烟,目光淡淡扫过来,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闹剧。
他的小徒弟封芊芊托着腮,笑得天真又残忍:“姐姐酒量真好,再来一杯嘛。”
我捏着酒杯的手在抖——陈司宴比谁都清楚,我的肾衰竭晚期,再喝会死。
可他的眼神越过我,落在封芊芊脸上,温柔得刺眼:“别扫兴,一杯而已,死不了人。”
我仰头一饮而尽,酒精灼穿喉咙的瞬间,忽然笑了。
陈司宴,三年前我消失,你疯了一样满城找我。
这一次,我保证——
你连我的骨灰都别想找到。
1
辛辣感在我口腔炸开,呛的我剧烈咳嗽。
封芊芊一脸惊奇的鼓掌:“好厉害呀!怪不得不管什么合作,只要时宁姐出马一准拿下!原来拼的是酒力啊!”
然后又把头轻轻偏向陈司宴,嘟囔着嘴:“我什么时候才能像时宁姐一样呢?不然都不能帮你谈合作。”
陈司宴的声音裹着宠溺:“你只需要跟我学好琴就行了,谈合作不是你这么单纯的女孩能做得来的。”
封芊芊对我吐吐舌头:“嘻嘻,那就只能辛苦时宁姐姐啦!不过学琴也很辛苦的,姐姐你分得清什么是C调什么是G调吗?!”
我攥着桌沿,在窒息的灼烧感里狼狈喘息,无力回应。
陈司宴眉眼冷漠,好像我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别装了,我可没功夫看你争风吃醋。”
“芊芊最近学琴辛苦,我带她出去吃小龙虾,你不能吃那玩意,就别跟来了。”
真是可笑,不能喝的酒都让我喝了,嫌我碍眼而已,何必找那么贴心的借口?
从前这种时候,我必定强势拒绝,跟他争执吵闹。
可我现在只是忍下不适,无所谓的点头。
陈司宴有一瞬的怔愣,片刻又恢复冷漠。
“后天医院的复查你自己去吧,芊芊的琴音准不太对,明天演出完我要带她飞一趟意大利去找调音大师。”
他总是这样,不管什么都比我重要。
我垂下眉眼,轻飘飘落下一句:“好的。”
“你总算是学乖了些。”陈司宴丢下一张银行卡,随后向封芊芊伸出手,牵着她离开包间。
封芊芊回头看向我的眼中满是得意:“抱歉时宁姐!音乐上的事情你不懂,我会让司宴哥给你从国外带点进口药的!”
我转动转盘,将银行卡拾起紧紧握在手心。
任凭卡片的棱角深深嵌进皮肉,企图用身体上的痛感盖过心口的苦涩。
直到医院的电话打进来,告诉我肾源匹配成功的消息。
我突然想起三年前刚查出肾衰竭时,陈司宴疯魔般撕碎诊断书,眼圈猩红的发誓会把全世界最好的医生找来治好我。
声音沙哑坚定:“阿宁别怕,我绝不会让你有事,就算是让我付出所有我也会想办法救你的!”
不过短短三年,他就已经不在意我的死活。
“医生,谢谢您,但不用了,留给更需要的患者吧。”
刚挂断电话,手机就弹出一条提示消息。
原来是封芊芊发了一条微博,视频里一双大手正在卖力的剥小龙虾,剥好的虾肉摆成一个心形。
配文是:【剥小龙虾太难啦,还好有司宴哥哥!被偏爱真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事~~】
作为国内顶尖的大提琴家,陈司宴的手是上了千万保险的。
当年有一场演奏比赛,对手恶意竞争,朝他手腕泼了一杯开水。
是我眼疾手快的用身体挡住,疼到倒抽凉气儿。
才使得陈司宴完美拿下那场比赛,从此稳住国内第一大提琴家的地位。
至今,我的肩膀上还有一块可怖的疤痕。
生病后,有一次我撒娇想让他煮一碗粥,他拧着眉拒绝:“不是有保姆吗?我又不会,我的手多金贵你不清楚?”
“乖一点行吗?你知道的,我就是因为你比别的女人独立自主才喜欢你的!”
如今却乐此不疲的给封芊芊剥小龙虾。
陈司宴的偏爱谁都能给,却唯独我。
回过神来,我给封芊芊点了个赞,随后取消特关。
我不想在意陈司宴身边的任何女人了。
2
我从包里翻出一颗解酒药,生生咽下去。
陈司宴十八岁就以一手惊才决绝的大提琴琴音轰动音乐圈。
当媒体用“不食人间烟火的天才”形容他时,没人知道我凌晨三点还举着酒杯和资本方博弈:
“冠名可以,但演出曲目希望可以由陈司宴全权决定,这是我的诚意。”随即灌下一杯杯或白或红的酒。
无数个这样的商务酒局下来,我吃解酒药就像吃糖一样简单。
然后继续在生意场上为他谈判。
致使年纪轻轻就患上了慢性肾衰竭。
我也不止一次的收到肾源匹配的消息。
可彼时陈司宴的艺术事业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上升。
换肾手术前后需要一个月的时间,作为金牌经纪的我如果选择手术。
对他的事业而言会是巨大的打击。
所以只能一次次拒绝手术后为他投身生意场,他也默许了我的选择。
服务员进来催促买单,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拨通助理江月的电话。
她将我送回家,一路上欲言又止。
下车前我将办公室电脑的密码告诉她,移交陈司宴的所有商务和演出合同。
并让她以私人名义帮我购买一张前往瑞士的机票。
她惊喜中掺杂着担忧:“我会努力做好的,就是怕司宴哥知道后……”
“他不会知道的,工作内容已经排到了一个月后,你也有足够的时间接手。”
江月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她早就看不下去我日渐透支自己的身体。
希望我赶紧退居幕后休息,调养身体好做手术。
有她帮忙,我的离开会顺利很多。
第二天早上,一夜噩梦的我洗了个澡。
陈司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家了,突然闯进浴室。
目光落在我裸露的肩膀上,闪过一丝嫌恶。
陈司宴有着严苛的完美主义,这个疤痕一直是他心里的一个疙瘩。
之前我都会用美肤贴盖住。
他皱着眉头质问我:“医生打电话跟我说你拒绝了新肾源,什么意思?威胁我?”
“你觉得这样闹有意思吗?你知不知道我最烦这样——”
我不紧不慢的扣扣子,平静地打断他:“还没严重到要换肾而已。”
陈司宴轻轻松了一口气,随即解释道:
“行吧,我回来取护照,芊芊刚好来月经了,演出马上就开始,我在你衣柜里拿了条裙子给她换上。”
“既然不严重,那你等我从意大利回来再陪你去复查吧。”
他总是这样,把我的付出和等待当做理所应当。
等肾源,等婚礼,等他回头好好爱我,永远在等。
我点点头没说话。
不一会儿,客厅就传来委屈又娇滴滴的声音:“司宴哥哥,时宁姐的裙子太大啦,我穿不了~要不然你还是陪我回家换吧!时间应该来得及的!”
我生病后身材已经比普通人消瘦,她的这些把戏实在幼稚。
却总能拿捏住陈司宴。
我每次月经后都不能和他同乘一辆车。
因为他说来月经的女人身上十分腥气,他闻不了。
可现在却能让经期中的封芊芊坐在副驾,带她去换干净衣物。
连自己定的演出前必须提前两小时到会场的规矩都能破例。
走到客厅,一抹白色刺痛我的眼睛。
那么多条裙子,偏偏选了这一条。
这是三年前陈司宴跟我求婚的时候,给我定制的高奢。
那时的他单膝跪地,眼中盛满深情:“阿宁,你是我无可替代的唯一!嫁给我吧!”
如今这个唯一也有人替代了。
我勾唇冷笑,心中却泛出一丝酸楚。
最后深吸一口气,将裙子随着仅剩的一点点爱意扔进垃圾桶。
我回到房间,想要在离开前好好睡一觉,江月却突然发来消息。
【宁姐,出事了,你还是赶紧过来演出现场看看吧。】
3
我来到会场,看到演奏主位上竟然放了两把大提琴。
江月支支吾吾的开口:“司宴哥说今天要和封芊芊合奏。”
我猛地想起江月曾经发给我的一段录音。
是陈司宴和交响团兄弟们的对话。
有人问他:“宴哥,你对封芊芊这个小徒弟这么上心,嫂子不吃醋啊?”
而陈司宴漫不经心的回答:“又没结婚,谁是嫂子还不一定呢,别乱叫!”
“宁姐真挺好的,为你做了这么多,你不打算娶她了?”
陈司宴仍旧轻蔑:“都是因为她,我的琴音才会沾染上金钱的铜臭味,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巡演场次和代言费,早就忘了我的琴音该有的样子。”
他顿了顿:“还是封芊芊懂我,她和我一样有着大提琴天赋,只有我们俩才能惺惺相惜。”
如今,陈司宴迫不及待的要将这个灵魂伴侣捧到聚光灯下。
可台下数千观众都是奔着陈司宴来的,这势必会引起众怒。
我不想离开前还横生事端。
来到后台,看到正在给封芊芊放松手腕的陈司宴。
我冷静的叫来工作人员撤琴,陈司宴则黑着脸发怒:“不准撤!我的演出我还做不了主吗?”
我极力克制:“商演你怎么闹都行,这场独奏演出带有公益性质,你跟她合奏,会毁了接下来所有的合作。”
封芊芊的眼中瞬间涌起水雾:“司宴哥哥,时宁姐姐说的对,我还登不上大雅之堂,会毁了你的合作的……”
“我说你可以就可以,今天谁敢撤琴我就开除谁!”陈司宴放下狠话。
气氛一时焦灼,观众席已经渐渐有人落座。
封芊芊突然惊呼出声:“司宴哥哥,我好痒啊!”
陈司宴立马紧张的翻开她的手臂。
果然一片密密麻麻的红疹,她手指不停的抓挠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啊,司宴哥哥,我好痒,怎么办?不知道碰到了什么过敏的东西…”
说着,她若有所指的暗示:“我好像从试穿了一下时宁姐的衣服开始就不太舒服了……司宴哥哥!芊芊真的好痒啊!”
陈司宴的目光落到我身上,随即嘶吼:“时宁!你怎么能这么恶毒?过敏会致命的你知不知道?!”
他打横将封芊芊抱起,准备离开。
我什么都来不及解释,只能抓住他的手臂:“江月那里有过敏药,这场政府演出,毁了你我都担待不起。”
我直直地盯着封芊芊,她脸上有些发虚。
“司宴哥哥,有过敏药应该没事,你先去演出吧,芊芊会乖乖等你的。”
陈司宴看着封芊芊吃下过敏药才稍微放心,上台前还不忘记警告我:“这件事没完!”
一曲终,琴音还算中规中矩。
他为了向我抗议,连致谢礼都没有行就匆匆下台。
我不得不上台解释,安抚观众的情绪。
我谢幕走回后台,封芊芊的疹子已经消退不少,迎接我的却是陈司宴的巴掌。
一股腥甜瞬间在口腔蔓延,耳膜嗡嗡作响。
“你竟然这么蛇蝎心肠!连过敏药都提前准备好了!就是为了不让芊芊上台!”
滚烫的眼泪蓄满我的眼眶,却倔强的不肯掉落:“不是我。”
陈司宴的眼底涌动着陌生与狠戾,比这一巴掌更让我的心口钝痛不已。
“不是你是谁?除了你谁会嫉妒芊芊?你的心思竟然这么恶毒!看来你的病都是报应!”
我突然觉得可笑,原来爱到最后。
不过是在心口最柔软处剜下一块血肉模糊的疤。
“宁姐根本不知道你今天准备让封芊芊上台!怎么能提前预知然后让她过敏呢?”
江月猛地推开陈司宴将我护在身后,将一份文件甩在他面前。
“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刚才的演出态度,台下的领导驳回了交响团后续所有演出的场地申请!”
我闭了闭眼,在我意料之中,却没想到这么快。
陈司宴不以为意,指着我的鼻尖怒吼:
“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再申请不就行了!你不是在酒桌上如鱼得水吗?”
“我要让你知道,这就是你用下作手段不让芊芊上台的后果!”
我冷哼一声,一字一句泛着寒意:
“陈司宴,你惹出来的麻烦,你自己解决。我不会再为你做任何事情!”
他发出一声嗤笑,步步逼近:“威胁我?你的新伎俩?”
“你觉得这样我就会饶过你伤害芊芊的事吗?”
封芊芊拽了拽陈司宴的衣襟:“时宁姐说的肯定是气话,她不会不管的,司宴哥哥……我们还要赶飞机呢……”
陈司宴将她揽进怀里,丢下一句:“我回来后你最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我绝不原谅!”
盯着陈司宴离去的背影,我胸腔突然漫出一片死寂。
抚上脸颊,摸到一片冰凉的眼泪。
原来心死,是在某个瞬间,所有期待、委屈、不甘都化作灰烬。
随着审批驳回到来的,还有赞助商撤资、合作方的违约索赔。
江月心照不宣的将这些消息通通发给陈司宴。
他劈头盖脸的发了一通火,怒斥道:
“让时宁处理啊!发给我有什么用?!”
“可是,宁姐已经离开了。”
4
没有什么好带走的。
我将陈司宴给我的银行卡放在桌上,只拿了这些年我该得的钱。
傍晚,我来到机场侯机。
手机不厌其烦的响起,全是陈司宴的消息。
“江月说你不管乐团的事情了,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
“你这样闹下去只会适得其反,我会更厌恶你的,我给你一天时间赶紧处理好!”
“听见了没有?不回复是什么意思?我是不是给你脸了?时宁?”
背景音里还有封芊芊的哼哼唧唧:“司宴哥哥,不要因为我和时宁姐撕破脸好不好~”
我面无表情的听完,心底满是厌烦。
左滑准备删除拉黑,却不小心点到了突然弹出的语音通话接听键。
电话那头的声音莫名先松了口气,随即理直气壮起来。
“我以为你多硬气呢!我告诉你,赶紧把麻烦处理好!然后召开新闻发布会,向芊芊道歉,还要把我之后所有演出的加上芊芊一起合奏!”
“你要是不按照我说的做,我们俩就到此为止吧!”
“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别不知好歹!”
我给过陈司宴六次机会。
六次拒绝换肾手术,熬上数个通宵、喝到胃痉挛为他敲定每一个关键合作。
换来的就是他的不理解和恶语相向。
想到这儿,我替自己感到不值,一股强烈的厌蠢感也从心底升起。
“陈司宴,那条裙子是你拿给她的不是我。自那之后我就没有接触到她,我有什么本事让她隔空过敏?”
“我根本没做过的事情为什么要道歉?你有什么资格给我机会?你听好了,现在是我不要你了,听懂了吗?我时宁跟你陈司宴,彻底结束!”
“所以,你的演出也跟我无关了!你想加谁合奏就加谁合奏!”
应该是听到了背景音里机场的广播提示。
陈司宴的声音立刻紧张起来:
“时宁,你在机场?你怎么这么不要脸?一边要跟我分手,一边想跑到意大利来找我们?你走了乐团的事情谁来处理?”
“好,就算过敏的事跟你无关,事情是在演出会场发生的,你作为负责人难道就不应该道歉吗?”
“你是不是有病?我说分手听不懂?拉大提琴把脑子也拉坏了吗?”
我忍无可忍的破口大哭,然后挂断关机一气呵成。
八个小时后,飞机在瑞士的清晨落地。
一出机场,我就被接进当初联系好的医院进行全身体检。
瑞士也没有奇迹发生。
医生表示只能先尽力治疗,最坏的结果还是需要换肾。
并且这里的肾源远远没有国内丰富。
但我并不后悔。
我安稳的睡了一夜,早上却被熟悉的大提琴声吵醒。
我心中一惊,太阳穴狂跳。
这陈司宴这么阴魂不散吗?
我不耐烦的出门,琴声却戛然而止。
再响起时,琴声一改婉转悠扬,变得落寞,有种不被赏识的寂寥。
陈司宴年少成名,有一手好技艺,却绝对创作不出这样的曲调。
循着琴声,发现是对面公园一个眉眼清秀的男人抱着一把破旧的大提琴。
看见我,他连忙停住,用一口流利的英文解释:“很抱歉打扰到您,我马上离开。”
我看着他漆黑的瞳孔,用中文说道:“没关系,我有些好奇谁在拉大提琴,所以过来看看。”
听见熟悉的国语,男人的眼睛一亮,连忙伸出手来:“没想到在这里能遇见同胞,真是太有缘了,您好,我叫傅深。”
交换名字后我们开始聊天。
我曾经是音乐家的经纪人,而他是一个流浪大提琴手。
他和我讲述这一路的奇闻轶事。
我和他吐槽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
陈司宴不食人间烟火,从来不听我讲这些。
我偶尔想要倾诉时也只能得到他的厌恶:
“你就是这样把我的音乐当成猪肉讨价来讨价去的吗?”
而傅深听的津津有味,眼中流露出我的钦佩。
他说,经济价值能让音乐不高悬于精神的云端,而是走进大众的视野。
我们一见如故,很快成了好朋友。
5
陈司宴在意大利的几天,一直感觉到心神不宁。
派人调查后发现意大利并没有我的入境记录。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感席卷了他。
陈司宴立马定了回国的机票。
一进家门他就感觉到不对劲。
我把自己生活过得痕迹抹的一干二净。
桌上还放着留下的银行卡。
江月得知他回国的消息。
送来合作方的违约索赔通知,还有赞助商撤资的消息。
陈司宴就像抓住救命稻草魔怔般的质问江月:“时宁呢?去哪儿了?你肯定知道的对不对?”
“她还生着病呢,怎么样了?过敏的事情是我误会了,她生我的闷气连电话都打不通了,你告诉我她去哪儿了好不好?我还得陪她去复查呢!”
江月看他一副装模作样的悔悟就觉得恶心。
翻着白眼,冷哼道:“你觉得呢?宁姐连肾源都放弃了!你不仅不在意,还为了别的女人扇她巴掌,你算什么男人?”
陈司宴的瞳孔骤缩,脸上翻涌着不相信的情绪,连连后退:
“是……是她说还没严重到需要换肾!”
江月厌恶的皱眉:“她说你就相信?她说封芊芊过敏的事情不是她干的你怎么不相信?真可笑!”
陈司宴眼眶猩红,像一头暴走的狮子,双手钳制住江月的肩膀。
“说!时宁去哪儿了!你不说我就把交响团里所有人都开除了!”
真是疯子。
可江月不是我,不会惯着他。
她抬起脚,用高跟鞋的后跟狠狠踩中他的脚趾。
手上了巨额保险,脚总没有咯?
“荷兰!一个安乐死合法的国家!你满意了吧!”
也算是替我挨的那一巴掌出了口气。
陈司宴顾不上脚趾传来的剧痛。
膝盖重重跪在地上,肩膀垮塌下去,双眼充血,像只野兽般嘶吼、痛哭。
江月蹲在一边嗑瓜子一边感慨陈司宴演的真好,不拉大提琴还可以去演戏。
最后因为我生着病,咒我死了不太吉利,还避免我的身份被注销死亡,只能告诉陈司宴真相。
但并未透露我究竟在哪。
6
江月用故作轻松的语气和我讲述这些。
笑的我前俯后仰。
陈司宴则源源不断的给我不同的社交账号发信息。
【我知道你演这一出戏就是为了逼我结婚,不然中国这么大为什么非要跑到国外去治病?还让江月来吓唬我你死了,这还能乱开玩笑的吗?】
【我和芊芊没什么,我就是把她当一个妹妹,你不要上纲上线好吗?赶紧回来,我带你去做手术。】
【我都退了这么多步了,你就不要再闹了好吗?等做完手术我就带你去领证,行了吧?】
看到最后都给我气笑了。
封芊芊在网上发布帖子,暗戳戳的表示国内某音乐家的女友拈酸吃醋,毫无风度,甚至以死相逼要求结婚。
营销号扒出来是我,一时间“愁嫁、恨女”各种词汇贴在我身上。
我是为了清净才跑国外来的,
但并不代表我就是橡皮泥捏的。
我登录微博认领了封芊芊的黑帖。
【是我没错,现已分手,祝福陈司宴先生和封芊芊小姐天长地久。】
江月为了挺我特地用小号放出陈司宴在会场后台扇我巴掌的视频。
一时间,【陈司宴#音乐家#家暴】
这几个热词被顶上热搜居高不下。
陈司宴到底是个公众人物,加上之前的演出态度恶劣。
负面新闻铺天盖地,形象顿时一落千丈。
连带着封芊芊,被评为渣男贱女,骂评盖了几千楼。
我以为经此一事,我和陈司宴再无瓜葛。
但我低估了他的厚颜无耻。
他竟然召开了新闻发布会。
精心化好的憔悴妆容,在镜头前声泪俱下:
“时宁小姐是我的挚爱,三年前她检查出患有肾衰竭,我心疼不已,照顾至今。可她并不懂我的音乐,只是一味的把它当作商品,这对一个艺术家而言是很痛苦的事情。”
“而封芊芊小姐只是我一个天赋较高的徒弟,我们在大提琴上有诸多共鸣,但从未逾矩。她另有男友,怀孕后只告诉了我。”
“时小姐误会了我和封小姐的关系,一时糊涂用了不当手段致使封小姐过敏,过敏药对孕妇来说是大忌,我一时情急之下只好扇了她一巴掌。”
“无论如何动手是我的不对,我向时宁小姐道歉,向各位道歉,对不起!”
陈司宴的陈述在网络上引起轩然大波,我的账号也被网友们的评论淹没,
【连孕妇都能下手,那很恶毒了!】
【她是个商人,为了钱不择手段,能做出这种事情也不足为奇了!】
【音乐家还是不能跟商人在一起,玷污了高洁的音乐!】
甚至还有人说我是杀人未遂,潜逃国外了。
江月一个语音消息弹出来:“实在是太不要脸了!宁姐,我真没想到他玩这么脏!关键是他竟然还自己接了档音综节目准备洗白,咱要不把证据都放上去实锤他吧!”
面对江月的提议,我渐渐冷静下来。
并没有觉得多生气,而是彻底看清陈司宴的为人。
从前有我在生意场上为他追名逐利,他便真觉得自己是淡泊君子。
如今名誉扫地,就迫不及待的上场解释,甚至接下自己曾经最不屑的音综节目洗白。
既然这样,我该送上一个大礼。
我找到傅深,在手机上敲出一个数字:“我给你这个数,陪我杀回国内。”
他毫不犹豫的答应。
我运用以前在酒局上接累的人脉,成功把他也塞进了音综节目。
我牺牲自己将陈司宴捧上艺术神坛。
他却认为我不懂他的音乐,那我就要用他最引以为傲的大提琴让他跌落神坛。
7
再见到陈司宴是在音综节目的后台。
表情依旧孤傲,眼中的意气风发却消失不见。
看见我时一脸惊喜,激动的想要上前抱住我。
我一个侧身躲开,冷漠说道:“陈先生,请自重。”
陈司宴的双手悬在空中,压着嗓子开口:“你都来这找我了,还要端着不肯原谅我吗?”
我有些无语,指着休息室说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来找你的,我带艺人来参加节目。他和陈先生一样,是一位大提琴手。”
陈司宴顿时怒了:“什么人也配跟我相提并论?你还没有闹够吗?我的名誉已经严重受损,现在好不容易恢复一点,你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你是因为发布会的事情才这样是吗?是你先在网上爆料我没办法才开新闻发布会的,你知道你的行为给交响团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吗?这可是我们两个人的心血,你闹脾气可以,但我一定把它守住!”
时至今日他竟然还觉得我只是在闹脾气。
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决心,接着说道:“阿宁,咱们去领证结婚,我会替你在网上解释的,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我厌恶至极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郑重说道:“我再跟你说最后一遍,我没有闹,我们俩已经结束了。我也不需要你替我解释,你对我做的一切,我会自己讨回来。”
我懒得再多说一句,转身向休息室走去。
身后传来陈司宴的怒吼:
“时宁!你会后悔的!别以为找个什么三流人员就能取代我的位置!”
“你再向前走一步,我们就彻底玩完了!”
回应他的是我“砰”的关门声。
节目还没播出就噱头十足,讨论铺天盖地,可谓是挣足了热度。
【两个大提琴手,一个是素人,一个是知名音乐家,谁输谁赢高下立判好吗!】
【我蹲一个傅深不出三期就会被淘汰。】
【傅深的经纪人就是陈司宴的前女友加前任经纪人!这不是大型抓马现场吗?坐等开播。】
傅深丝毫不在意网上的评论。
自顾自调试那把大提琴,头也不抬:“你确定我能赢?”
“确定。”
“他的琴艺确实在你之上,但是你有的,他没有。”
我看见傅深的眼睛亮起来,好像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坚定的相信。
8
节目的每一期导演组都会设置一个题目,选手根据自己的理解创作曲目,然后上台演出。
并由观众投票选出每一期的选手排名。
第一期节目是【梦想】
陈司宴看着傅深提着一把破旧的大提琴上台,仿佛已经胜券在握,十分不屑:
“就这么把琴还想赢我?也太自不量力了,时宁!你好好看着我会怎样打败你的人!”
我不为所动,目不转睛的盯着舞台。
舞台灯光渐暗,只剩一束光打在傅深身上。
他缓缓坐下,琴弓搭在琴弦上,随着指尖微动。
起初,琴声如若潺潺溪流,似少年怀揣梦想。
渐渐又变得激昂,仿佛遭遇荆棘和困境。
最后旋律归于平静,却带着坚定,像是重整行囊,再踏征程。
当最后一个回音消散在空气中,全场陷入短暂宁静,随后才响起掌声。
见此情形,陈司宴看向我的眉眼里全是挑衅。
我视作空气,对着台上的傅深重重点头。
这是很久以前,陈司宴每次演出完毕我在台下为了鼓励他所做的动作。
陈司宴怒气冲冲的上台,和傅深擦肩时没好气的撞了一下他。
不得不承认,他的演奏技艺精湛,琴音中凌云壮志的豪情被展现的淋漓尽致。
两人双双演奏完毕后,票选结果显示傅深的演奏更胜一筹,领先180票获得压倒性胜利。
陈司宴震惊的愣在原地,通红的眼睛里翻涌着不甘和愤怒。
我是个商人。
所以一眼就看出了这个音综节目的本质。
并非为了比拼技艺,而是宣扬“故事感”。
在生活节奏飞快的当下,大家观看综艺节目只是为了消遣,而故事最能吸引眼球。
这正是琴艺高超的陈司宴没有的。
而傅深背着大提琴走了那么多国家,琴音里最不缺的就是故事感。
所以我笃定傅深会赢过陈司宴。
9
第一期节目播出后,反响激烈。
“绝对是黑幕,一个素人怎么可能赢得了天之骄子?陈司宴可是十八岁就获得音乐最高奖项的人!”
“这就是个用音乐讲故事的节目,陈司宴的曲子只有炫技,输了就大大方方承认不行吗?”
一些将陈司宴奉为人生偶像的艺术生,公开发长文表示对他感到失望。
江月一条条的转发给我看。
我不以为然,让傅深准备好第二期的曲目。
意外的是,导演组告诉我陈司宴宁愿赔偿违约金也要退出后续节目录制。
陈司宴委托江月给我发来信息,要见我最后一面。
地点就在他第一次演出的会场。
我如约而至。
不过短短数日,陈司宴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
目光空洞,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筋骨,软绵绵的陷在阴影里。
见到我的那一刻,他的眼中燃起一丝光亮。
“阿宁。”
我拧眉走上前,冷冷说道:
“就输了一期,至于这么要死要活的吗?陈司宴,你真让我看不起!”
陈司宴苦笑着摇头,睫毛垂的极低。
“那天看到你对傅深点头,我知道,我再也赢不了了。”
“从前,你也在台下对我点头,我们彼此信任,互相成就。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从你默认你的事业优先于我的身体健康开始,从你觉得我只是一个把你的音乐当商品开始,从你觉得封芊芊跟你有灵魂共鸣开始。”
闻言,陈司宴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眼底流露出我不曾见过的歉疚。
“对不起,阿宁。是我的错。”
我有些愣住,喉咙发紧。
这么久以来,他终于向我道歉。
可那些反复吞咽的委屈、他亲手送上的伤害,都不会因为一句对不起就能当做没发生过。
“阿宁,是我太目中无人,忽视了你的付出。总觉得没有你,我的音乐会更纯粹,却忘了你已经在名利场为我打下一片净土。”
“甚至忘记你的身体还生着病,觉得现在医疗发达,咱们又有钱,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奢求你的原谅。可我真的不能失去你,我很爱你。”
看着眼前这个字字句句似乎无比真诚的男人。
我没有一丝触动,毫不留情的拆穿:
“江月骗你我死了,你就感受过失去我的滋味了,可你后来还是选择在新闻发布会上污蔑我。这就是你的爱吗?”
“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我为了你的事业六次拒绝手术,你有一次觉得心疼到放弃工作拉我去医院吗?”
“陈司宴,再多的爱和真心都会消耗殆尽,是你亲手毁了这段感情,我们绝无可能了。”
他转过头去,连看着我的勇气都没有了,泪水疯狂涌出。
我转身离开,一个身影突然窜出将我扑倒,掏出一把水果刀。
“你这个贱人!我的名声都能为司宴哥哥牺牲!而你竟然捧其他人来毁了他!你怎么敢?”
“去死吧!”
意识消失前,我看见陈司宴直接用手握住那把即将插进我脖子的刀。
鲜红的血液一点一滴落在我的脸颊……
10
再睁眼,我躺在病房里。
脖子上并没有窟窿。
医生告诉我,只是后脑勺着地,撞击晕了过去。
体检报告显示,肾衰竭的情况好了很多,只要继续吃药调养身体,就不用等肾源了。
那个人影是封芊芊。
她将陈司宴不再正眼瞧她的原因归咎于我。
再加上陈司宴输给了我的艺人。
她认为只要我死了一切就能回到正轨。
陈司宴用手接下了那把刀,抢夺过程中划伤了封芊芊的脸。
最后封芊芊毁了容,以故意伤害罪被判入狱。
而陈司宴的手受伤严重,再也拉不了大提琴。
一代音乐天才就此陨落,赔完各大违约金,交响乐团也解散了。
我有些唏嘘。
多年前我为陈司宴挡下那一杯开水。
多年后竟以这种方式还回来了。
我并没有去探望感谢陈司宴。
只是不停的委托江月来看我。
傅深也没有继续参加节目,他说比起聚光灯还是更喜欢流浪。
我将曾经答应好的金额交到他手上,歪着头道了声谢。
“谢谢你,有机会再遇见,别忘了拉一曲给我听。我会好奇,你的琴音里又有了什么样的新故事。”
他背着琴,回头向我挥手。
有些伤痛终究会被时光抚平,而每个人都能在生活的裂缝里,找到新的光。
所谓新生,不过是让伤痕成为光的入口。
更新时间:2025-04-16 16:46:04